第26章
藏在腦袋里的話語,輕而易舉地鉆到了空氣中。十六夜原本只是在心里這么想著,卻不知怎么的,竟然直接說出口了。
但對于這番陳述,最意外的并非事件親歷者她本人,而是校醫。
真的,他的黑框眼鏡都快從鼻梁上滑下來了,難以置信般向前傾了傾身子,像是要湊近些好好打量她幾眼似的,夾在衣領上的圓珠筆也隨之向前方滑了幾厘米,忘記收回的筆尖在白大褂上畫下了彎彎扭扭的小蛇圖案,十六夜不知道是不是應該主動提醒他一下。
就這么默不作聲地盯了一會兒,校醫這才重新坐正身子,總算是得出了結論。
“你這孩子,還挺任性嘛。”
“唔”十六夜摸不著頭腦,猶猶豫豫地應聲到,“多謝您的夸獎”
“其實我沒在夸你。”
“哦真是抱歉。”
原來只是自作多情了。
悻悻地癟一癟嘴,窘迫感讓十六夜灰溜溜壓低了腦袋,分外認真地聽著校醫重復了一遍他的診斷結果與處理方針。
既然是舊傷復發的肌肉勞損,治愈方式自然照舊。少訓練、多修養,必要的時候進行一些理療,藥膏當然也要多貼一貼。
不止如此,他還鄭重其事地說,爬樹這種危險的行動,還是少做為妙。
末了,絕不能忘記從校醫的手中接過病假單。如此一來,就算是再怎么想要逞強地跳進泳池里,也無法實現了。
把病假單舉到燈下,仔仔細細反反復復看上幾遍,文字如此鮮明,卻還是沒能看明白。
十六夜感覺自己的大腦亂糟糟的。雜亂的思緒像是纏成了一團毛線球,正在知覺的領域中轱轆轱轆滾個不停。想不明白的事情還有那么多,但此刻也只能先折起病假單,向校醫道別。
輕輕合攏醫務室的木門。疊成小小方形的病假單被塞進了校服口袋的最深處,以免粗心弄丟。這個時間點,泳池里的激烈對決大概尚未結束。盡管也想為自己的隊友吶喊助威,可現在十六夜還不想去聞泳池中特有的含氯消毒劑的氣味。
“前輩就先回去吧。”臨近游泳館前,她停住了腳步,“我還想再吹吹風。這會兒倒是暖和起來了,對吧”
這么說著的十六夜無意識地猛抖了下,晃蕩的發梢仍裹挾著一層濕氣,潮噠噠擰成一團,想必早已吸滿春日夜晚的寒涼了。松岡凜也不再說什么,只是“嗯”了一聲。
走遠了幾步,他又回頭瞄了瞄。十六夜不曾留意到他的視線,只徑直走向近處的長椅。
分明也沒有多么疲憊,在坐下的瞬間,她還是習慣性地嘆了口氣,仿佛當真有那么疲憊。木制長椅也被壓出吱呀一聲,這才當真是疲憊的聲響。
撒隆巴斯貼布終于發揮了全部的作用。只要不動彈左手,拉傷的肌肉就不會再扯出疼痛。
十六夜靠在椅背上。這個時間點,周圍不會有其他人在,她任性地把雙腿伸得筆直,幾乎是橫在了狹窄塑
膠步道的正中央,仰著頭。未干的短發壓在長椅木板上,印出深色又冷冰冰的濕漉痕跡。這過分舒展的姿態著實愜意,很容易就能讓人想起夏夜里乘涼的感覺。只是夏夜還能聽到蟲鳴,而這個季節是不常見到蟲子的。
但也只是“不常”罷了,而非“不會”見到蟲子。
抬起眼眸。恰在視線的角落里,一只飛蛾正撲棱著,纖細的足輕輕觸碰行道燈的燈罩,不知是否能感受到那燙人的溫度。本該是黑色的翅膀透過了淡黃的燈光,濃郁色澤被曲解成近乎深紫的顏色。這扇翅膀撲打著燈火,落下細密得幾乎看不清的鱗粉,籠罩在她肩頭的燈光也變得忽閃忽閃的了。
這個季節也會有飛蛾嗎
無聊地想著,自己也猜不出答案。
她對昆蟲沒有研究,也完全喜歡不起來,非要說的話,飛蛾算得上是她最討厭的生物之一。可不知怎得,此刻的視線還是膠著在飛蛾撲棱的翅膀上,心中想的也是,幸好這只可憐的小蟲子追逐的不是火光。
否則一定能聽到“噗嗤”一聲,這是被火徹底燒成灰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