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最終也沒能告成假,老主簿斥責完他,便安排眾人下放到各個里社監察鄉民,并言明若有趁機鬧事者,即可嚴懲不貸。
話雖如此,鬧事二字在一眾差役處卻可大可小,有幾位老差役已經面露喜色。
“若有膽敢擾民、敲詐勒索者,形同鬧事,與之同罪。”老主簿如何看不穿這些人的心思,淡淡地警告道。他聲音不大,卻仿佛在眾人耳中震蕩不休,聽得人頭暈腦脹。
楊真面露訝色,這老主簿有時迷迷瞪瞪的,沒想到還是個高手。
“諾!”老主簿露了這一手,原本有些小心思的也不由得膽寒,戰戰兢兢地應聲,接了火簽文書按照老主簿分發的位置出門。
楊真依舊排在最后,老主簿把火簽扔給他,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舟中盛水,何以覆舟?”
楊真沒想到他居然還記掛著自己那句話呢,品了品他話里的意思,半晌才氣憤道:“你這是不講理。”
“呵呵,你也知道大宗師一拳可崩山岳,區區先天便能百人敵,我問你凡夫之軀如何抗之?”老主簿語重心長地望著楊真教導道,“凡人勞作供養社稷,王朝社稷佑護世人,自古皆然,以后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還是打消了吧。”
“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天下無民,君何以處?”楊真皺眉,他不喜歡老主簿說自己大逆不道,腦子里的反詰脫口而出。
呂書吏臉上的訝色更甚,他知道這位好友從小最討厭的便是讀各種經義,沒想到今日跟伯父對答起來居然不落下風。說“老百姓不怕死,你為什么要用死來威脅人呢?要是天下沒有百姓,你們當官的管誰去?”這種話雖然有些耍無賴,但他還是很佩服楊真的急智。至少在他讀過的經義里,是找不到反駁伯父的話的。
老主簿沒有繼續責問下去,而是深深地注視楊真,過了一會兒嘆口氣道:“你既然心意如此,那就去吧,只盼你日后莫要后悔……”
直到楊真不知所謂地拿著火簽離開,呂書吏也告辭退下,他才無奈地搖搖頭,悠悠地吐出后半句:“……如你父親一般。”
楊真一直走到門外,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領賞金了。
他有心回頭去要,又不想在老主簿面前弱了氣勢,畢竟剛剛出言不遜跟老主簿懟了一出,要是現在再開口要錢,便顯得自己在道理上無端矮了一頭。
于是他賭口氣繼續走,大不了餓一天就是。
才走了十幾步,后面呂書吏追了上來,拍拍他的肩膀,遞過來一塊碎銀,回頭朝差役房看看,對楊真眨眼道:“我猜你沒錢了,又不好意思問他要,先借給你的。”
“多謝呂兄。”
碎銀有二錢多點的樣子,能抵三百多文,算是解了楊真的燃眉之急,因此楊真誠心誠意地向呂書吏道謝。
“這倒不必。”呂書吏把銀子塞進楊真手里,問起了自己追出來的緣故,“你方才哪些道理是哪里讀到的?”
又來了,楊真臉上一苦。
他就怕呂書吏這一點,遇到新奇的學說總要追根問底,天知道呂書吏會不會有一天非得把世間所有的書都讀盡才罷休。
更關鍵的是,楊真說的這些話如果真的是出自于哪本書還好,直接給他便罷,但楊真根本不明白這些話是怎么出現在腦子里的,他自己說完后還一臉懵懂呢。
“大概是我爹說過?”他不確定地回答道。
“倒是有可能。”呂書吏點點頭,認可了楊真的說法,然后繼續一臉期盼,“可還有其它?”
“沒……或者我現在想不起來。”楊真剛吐出一個沒字就見呂書吏的失望溢于言表,最終還是換了個說法。
“若是日后想起,一定記得告訴我,或者寄信告訴我。‘水能載舟亦可覆舟’,吁,此乃君子之言,大善。”
“好吧。”
楊真有氣無力地敷衍,只盼自己以后再也不要想起這類的話。
他要去巡視的村子是鎮西廿里驛,呂書吏回去后,他路過自己門前,卻見門口站著個**歲模樣的小女孩,穿的破破爛爛,正踮著腳去拽他插在搭鏈上的樹枝。
“哪里來的小乞丐?”
雖說家里沒有什么值得偷的,但楊真還是使勁地咳了一聲,整個青萍鎮上的乞丐都知道楊家父子既是捕快又窮的叮當響,沒誰愿意來招惹這樣又臭又硬的角色,這小乞丐莫非是外地來的?
小女孩聽見咳嗽,回頭看看,楊真立刻把手按在刀柄上,沖她瞪起眼睛。
但凡有點兒腦子的,看到他這一身公服也知道收手了,可那小女孩只是蹙了蹙眉,回過身繼續捅那根樹枝。
“咦?”楊真著實驚奇了,他快步走到小女孩背后,直接拎著對方的后領子把她拎了起來,隨手扔到一旁,怒道,“你捅的是我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