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丘端著破碗,小心地放在兩人中間。
那碗湯顏色微白,兩顆果子在湯中擠擠挨挨,清新的水汽擠走了破廟的陰冷和浮塵。
江冽沒有動。饑餓對他來說早已如同失血的無力一般熟悉。早在濟世堂、正心宗時,吃不飽已是常事,更別提在少林與藥王谷,活下來就已非易事,更何況有一口吃的。
他對食物的要求不高,能讓他活下去就好,無論是湯里的果子還是泥里的果子對他來說毫無分別。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會接受。
米丘將碗放下后就馬上走了回去,她似乎也不在乎江冽是否會碰那碗湯
“我之前學過醫,知道修羅果有毒,但這是我僅能找到的食物了不過有些人不知道,其實兩種果子一起吃,反而會中和這種藥性。”
江冽的瞳孔這才動了動。
熱氣氤氳了她的眉眼,她低下頭,挽在耳邊的碎發緩緩垂下。
“其實,剛才在你昏迷的時候就想過用果子毒倒你,再給我爹報仇。”
說到這里,她看向江冽,咬了一下唇“但我是學過醫的,醫者是不會把醫術用在這種卑鄙的地方的,更不會對一個病患下手。我會等完成我們的約定,再光明正大地和你決斗。即便我現在恨你恨得要死”
說到這里,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淚,有些惱怒地抹干“我也不會對你下手的,你可以放心養傷。等到了嶺南,我將爹的遺物和我娘的合葬,我就和你同歸于盡。”
她抱緊自己的包袱,邊緣露出一點沙如海的衣物。看來她剛才又回了一趟山頂。想必經過了昨夜的廝殺,其他門派聽到風聲應該已經到達,她若是傳送出了消息,外面不應該沒有一點聲響。
真的,沒有逃。
江冽緩緩收回了視線,熱氣裊裊,飄過斜射的日光,如同他在家鄉頭頂的云。
“我知道你叫江冽。”
江冽闔上的眼簾微微張開了些許。米丘沒有看他,視線落在頭頂布滿蛛王的窗口
“我在你和爹說話的時候偷聽到的。在找到爹以前,我從來都不知道他是滄瀾派的掌門,我只以為他是一個行俠仗義的大俠,所以不常回來,怕被仇家追殺,所以讓我隨母姓叫米丘。”
她抱著包袱,自嘲一笑“等我找到他時,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又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之后,一切疑問迎刃而解,什么大俠,什么無法歸家,原來是因為他早已在外面有家了。”
她眼眶微紅,許是接受了事實,聲音有些無力卻沒有哭腔“我恨他,也怨他,卻真的沒想過要他死。來之前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他負了我娘,我就將娘的遺物扔在他身上讓他懺悔來著。”
“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為什么會因為一本秘籍就要了他的命,讓他尸骨無存。”
米丘緩緩轉過頭,用她那雙猩紅的眼睛看向江冽“你就沒有想過被你殺的人也有家人,他她們的父母子女也會傷心嗎”
那雙眼睛,不帶怒,只有迷茫和痛苦。
恰恰是這種平靜的指責,就像是沉在江中的巨石,表面平靜無波,但只有江知道水底多么翻涌。
兩人隔著日光對視,光芒模糊了彼此的臉。
半晌,江冽說“誰殺我,我殺他。”
他毫無波動的語氣讓廟內驟然一涼,米丘搖了搖頭“罷了,我不懂。”
“因為欲望。”
米丘一愣,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對方回答的是自己第一個問題。因為欲望而爭奪秘籍,因為秘籍而殺人。
“只有擁有秘籍的人才能擁有實力、權利、財富。”江冽的聲音沙啞,像是沉在水底的沙礫“無論正邪,在欲望面前都如野獸。撕咬、拼殺、掠奪,才是人間常態。”
他看向她手中的包袱,“忠義、孝悌、感情,都是假象。”
最后一個字落下,似有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嗤,似是在嗤笑米丘虛偽而又短暫的親情,又似乎在嗤笑那個當初信任正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