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時間仿佛靜止的寂靜中,葉天卉也想起很多。
這一輩子的經歷是貧瘠的,貧瘠到都不值得葉天卉去回想,她在想上輩子。
上輩子,她曾經經歷過那么多征戰,那些征戰占據了她記憶的大部分空間,以至于她會認為自己短短的二十五年就是波瀾壯闊的戎馬生涯。
只是現在她望著那一片黑暗,竟然有許多自己不曾在意的細節自記憶的縫隙中顯露出來,讓她開始斟酌,讓她開始反思自己。
她想起自己懷抱著林見泉時的細節。
瘦弱的身軀分明已經被恐懼完全扼住了咽喉,他瑟瑟發抖,他麻木到僵硬,他恨不得化為一個小嬰兒蜷縮在自己懷中來躲避這個陌生而殘忍的世界。
但是當一切回歸現實,他的理智回籠,他卻在一瞬間變得堅忍,變得無堅不摧,仿佛他漠然到什么都不在乎。
葉天卉當然知道,那是假的,他只是把自己包裹武裝起來罷了。
她想著他單薄瘦弱卻筆直的身形。
在她的記憶中從未有過這樣一個人,但是她卻覺得熟悉,曾經有個人給過她這樣的感覺。
她閉上眼睛,在那無邊的黑暗和寂靜中,當擺脫了這個世界的紛紛擾擾,她終于看到,那是年少的帝王。
那年她十四歲,持劍舞于青龍嶺萬泉澗,其時圣人年方十七,尚不曾入主東宮,他站在那澄凈如練的飛瀑旁,掬起一捧白浪,曾經嘆道“這一池飛瀑,流于這萬泉澗,濤疊浪涌,濺玉飛珠,也是自在快活,卉卉,你覺得呢”
葉天卉收了那二尺青鋒,在煙波浩渺中看向那少年,生來穩靜含蓄的他,眉眼間竟籠罩著一絲迷惘。
她想了想,才道“河潤百里,海潤千里,若能納百川,又何必偏安于這一隅”
彼時大昭國外迫于羌狄,內憂于資財,正是江山困頓時。
而自己的將軍父親曾經說過,山河飄搖,唯待明君,看宮中諸子,能夠再造乾坤者,唯有皇子。
葉天卉睜開眼睛。
后來圣人還說了什么,自己又說了什么,她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之后不過月余,他便入東宮,再兩個月余,登基為帝。
她微出了口氣,試著去揮散這些曾經的記憶。
其實圣人和林見泉不同,圣人挺拔俊逸,踔厲奮發,那是大昭國少有的風姿,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是游刃有余,只手可掌日月,雙足踏定乾坤。
他開疆拓邊,赫赫功績足可以彪炳青史。
哪怕這個年代不曾有過他的痕跡,但浩瀚星空可以見證,在某個時空,有個雄才偉略的少年帝王曾經開辟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
所以,她又憑什么有這種錯覺,把區區一個林見泉和他相提并論
她到底收斂了心神,讓自己睡去。
曾經的一切早已經逝去,她生在一個全新的時代,還有許多事等著自己去做。
馬房的木門被推開,外面耀眼的陽光灑進來,葉天卉感到一陣刺眼。
片刻后,她適應了那光線,看到兩個馬場工作人員還有兩位警察過來,他們沒多說一句話,把她帶到了一間房子中,重新對她進行盤問。
依然是昨天的那些問題,重復地問,反復地問,從不同角度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