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下意識望去,穆山顯倚窗而望,小桌邊放著一壺殘酒,初一的夜晚幾乎見不到月亮的蹤影,幸好今夜有連綿不絕的煙花彩炮充作月光,花影落在酒杯之中,流光千轉,余水盈盈。
他束起的發已經半干,未能捋進去的散發垂在墨眉兩側,時不時地飄動著,恰好遮住了那雙底色濃蘊深沉的眼。
等到煙花落盡尾聲,穆山顯才將殘酒一飲而盡,那只碧玉杯盞被他隨手擱在了窗邊。
“煙花看過了,休息吧。”
另一端,謝景挽著發披著衣裳、倚在欄桿處看著遠處綻放的花炮。
那煙花其實離皇宮很遠,只能瞧見一抹余跡,但依舊精巧絢爛,落下的火星碎子亮點點的,像綴著金的彩帶從天上落下,飛舞得到處都是。
蜀桐和保寧年紀都還小,看得津津有味的,但是他倆又怕惹謝景傷心,話也只往一處說“陛下都下了令不許在城內外放煙花炮竹,要放,也只能在自家里點些地老鼠、小花筒這樣的物件,不能鬧哄哄的讓街坊鄰居都聽見。他們竟敢這樣藐視王法。”
“老百姓不懂律法也就罷了,街巡使怎么也不阻攔,這花炮都放了快半個時辰,怎么還越來越響了起來真是一群吃干飯的。”
他倆故意說得狠些,也是讓陛下舒心。
謝景搖搖頭,道“今日本就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我的父母是離去了,可人家的還健在,總不好叫天下人都跟著我傷心。這本來就是不合規的律法,他們特意留到子夜才開始燃竹鳴炮,已是對天子最大的敬重了,我們不該要求太多。”
聽到這番話,蜀桐便也再說不出別的了。
“也不知道文直那里如何。”他喃喃道,“近些日來他一直未曾給我寫信,雖然正副使都報了平安大吉,但我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見他心思落到了別處,保寧笑著回答“正副使既然都報了平安,可見是十拿九穩的。想必是陛下之前回信太過冷淡,孟大人傷了心,以為陛下嫌他啰嗦,便不再那么勤快的寫信了。”
孟千舟在私底下從不掩飾對陛下的愛護之意,保寧他們雖然還是十六七歲的孩子,但在深宮里看得多了,也能意會到一一分。
謝景聞言,反而不自在了起來。
這種不自在并不是因為害羞,而是是帶著點訕訕的無言的意味。
去世后,他身邊可用的能完全信任的人,除了蜀桐、保寧他們外,就只剩下了孟千舟。
他們是少時識于微末的交情,而孟千舟又偏偏是個有一點情意就容易擺露在臉上的人,謝景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會沒有發覺,只是他不想破壞這段友誼,故而大多時候裝聾作啞。
然而有些可悲的、而他也不怎么想承認的是,必要時刻,這份情意也能成為他的武器。
就像這次孟千舟愿意答應他前往雪關一樣。
保寧那番話也是在小心提醒他,冷淡太過,情意也會跟著慢慢消減。沒有人比謝景更清楚,坐在現在這鷹視狼飼的位置上,清高和臉面都是最不必要的,能達到目的才最要緊。
以往謝景能明白,但今日不知怎么的,他忽然不那么想明白了。
“他日日都說盼著早日回京,我若回得不冷淡,他在前方還有心思監軍么”謝景說著,微微飲了口茶,又皺眉道,“有些涼了,蜀桐,你去幫我重熱一盞吧,再往里面煮兩顆梅子。”
蜀桐笑著接過“怎么忽然愛吃梅子了”
眼下不是青梅的時節,泡得都是一些曬干的陳梅,從前陛下嫌吃著舌頭發酸,只愛吃時令采摘的,怎么突然起了興致要喝梅子茶了
她也就是隨口一問,沒料到謝景臉色頓時窘迫了起來。好在夜深,也看不出什么顏色。
“那便不喝了,時辰不早了,都歇息罷。”說著,他披著衣裳站起身,進去之前又叮囑道,“明日早晨起來你再準備吧,放一點點冰糖,采點新鮮的冰雪做茶水,留一點酸味即可。”
蜀桐聽得一陣好笑,直道“這哪里還等得到明天您回屋歇著吧,我這就去燒水煮茶,保證是新鮮的雪,甜津津的梅。”
謝景這才放心,合衣回屋休息。
只是他這一天忙里忙外,處理完年前的瑣事,設了元正宴,還去逛了街市吃了晚茶,早已是累得不行,剛沾了枕頭就睡著了。
等到第一日醒來,床邊果然放著一杯清冷甜口的溫度合宜的梅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