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鶴子再不想承認,祂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因為人面鬼的話產生了動搖。
即使知道人面鬼話語中所包含的不懷好意、挑撥離間,鶴子也否認不了那些話在人世間的分量。
以人世的眼光看,健康能干的丈夫與富足安穩的生活,這樣的未來對于羽緋一個女孩子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兩年多的時間,是祂貪婪又無恥地、利用人面鬼留住了純真的少女,留住了人世里唯一另祂動容的光。
這樣算起來的話,也許羽緋對祂的誤解并沒有錯比起神,祂更像是妖鬼。
神格不完整的神,神性中夾雜了不該有的貪欲。
但是,但是啊即使想要說服自己放手,鶴子依然在想,是不是還能最后再去看她一眼呢看她是否能夠過得幸福,看她離開前的模樣。
祂處理人面鬼還是處理得有些急了,如果能讓羽緋看見她的阿媽來送她,她是不是能夠更快樂一些
但在心底,鶴子自己都不愿意承認的想法陰暗地冒出來看見阿媽的話,說不定她就不舍得走了吧
地下因為失去心臟而抽搐的人面鬼已經變回了它真正的樣貌,丑陋、皺縮、瘦小,就像一團泥土捏成的殘次品,妖力與神血的力量維持著它的生機,倒是還沒有死透。
鶴子沒有再理會它。
祂的神力已經默默積攢了很久,本想在某個晴光爛漫的天氣帶羽緋飛往高天俯瞰漫山的櫻花,現在卻成了告別的前路。
祂自深山而來,漂浮于那小小村落與官道的交界。
這時候西區的鐵軌才剛剛開始修建,未被夯實的土路并不好走,車輦搖搖晃晃,露出車簾下少女的側臉。
車里的另一個人似乎與她說了什么,少女的臉上露出異常驚喜而感激的笑容。
她很開心,是和祂在一起的時候,不一樣的開心。
鶴子的表情,卻一點一點僵住了。
紅眸晦澀,業火燒灼,卻又緩緩熄滅。
半空中的神明垂下目光,遲疑地伸了伸手,隔空在她唇角的笑容上輕輕勾勒,無人知道祂此刻在想些什么。
車輦骨碌碌遠去了,鶴子并沒有看見車輦對面的另一個人,但似乎,也沒有什么必要。
要是她能過得很好,那也很好。
典雅而富麗的車輦內。
名為霜宮的“醫官”大人,含笑抬頭,似是透過車簾,望見了匆匆趕來卻不敢上前的神子。
而在他的對面,原本局促不安的少女終于忍不住眼底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真誠又感激的笑意,異常地打動人心“謝謝您,真的謝謝您”愿意為她的鶴子治病。
她并不知道,霜宮此刻看著她的目光,就像阿爸方才看著她時一樣不含感情。
不是未來的丈夫看待未來的妻子,而是賭徒看待最昂貴的籌碼的目光。
霜宮伸手撩起羽緋頰側無意散落的黑發,在少女尷尬又驚慌的目光下,夸贊道“你的頭發很美。”
“在儀式前,剪下一簇予我吧。”
于是那一簇很美的黑發,成了被包入符箓、塞進人偶腹腔中的最后一環。
逆五芒星在晦暗的和室內照亮,血氣模糊了少女驚恐的表情。
在那之后,人物書的場景變得很混亂,色彩、聲音、氣味都變得一塌糊涂。
又或者說,是羽緋被煉制成影傀的過程,讓她失去了對周圍一切的正確感知能力,靈魂被生生剝離,所以陸語噥所能體會到的過程,也像被攪弄的意識流一樣渾濁不清。
這樣的混亂持續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其中的痛苦并不為人所知,等霜宮再出現在人前時,身邊已經跟著一具宛若鬼影的沉默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