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辦案如神,經手的冤假錯案數不勝數。無論是何等妖魔鬼怪,經由他一個月的細細審理,也能將內里的隱情查個水落石出。
此番朱大圣狀況薛懷強占正妻一案在京城里鬧得沸沸揚揚,連永明帝也在閑余飯后調笑般地問了一句,柔嘉公主更是派了不少人手來承恩侯府打聽消息。
京城非議漫天,所有人的焦點都放在了薛懷有沒有后悔一事上。畢竟當初柔嘉公主與他“郎情妾意”,若沒有瑛瑛的橫插一腳,只怕兩人早已終成眷屬。
縱然薛懷一連兩日宿在了書房里,卻他并沒有透露出任何失態的風聲來,頂多只是比以往沉默了一些而已。
此刻的書房萬籟俱寂。
薛懷不許詩書和五經打擾他看書習字,他又不從不讓丫鬟們在書房里伺候,是以連點燈煎燭這樣的事都只能由他自己來做。
他英武俊朗的身形陷入扶手梯上,影影綽綽的燭火燒起一陣不合時宜的迷蒙來,襯得他那張如冠如玉的臉龐格外的清冷。
詩書和五經兩人相依著蜷縮在廊道上,兩人面面相覷一番,卻是連張著口型說悄悄話都不敢。
近來京城風聲不止,薛懷的心情也墜到了谷底,任誰都能瞧出他的不虞來,詩書和五經自然不敢造次。
小廝們小心翼翼,薛懷自個兒也是郁結難開。
京兆府尹王達與他有幾分舊日里的交情,便把審案的細節統統說與了他聽,王達不僅審問了朱大圣,還一并審問了寧氏與徐若芝。
連鹿鳴溪畔那一日刮起的西北風都拿出來“作了證”,最后得出的結論是瑛瑛落水一事是她有意為之,正如寧氏所說,她不愿嫁給一身惡習的朱大圣為妻,所以才能攀扯上薛懷。
事情的真相如此簡單,血淋淋的事實如一把鋒芒畢露的匕首,在薛懷的肌膚與心口割劃下無數的傷口。
他能理解瑛瑛不愿嫁給朱大圣的緣由,也能明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道理。
他都明白。
可一個人若當真真心實意地心愛著另一個人,這份愛里面怎么可能摻雜著如此多的謊言
薛懷甚至不忍去回憶自己與瑛瑛的從前,他怨恨妻了自己的聰慧,只希望自己能蠢笨一些,起碼不會發現那些過往之事里隱隱顯露出來的紕漏。
沉思了近一個時辰,薛懷才從扶手椅里起了身,走到博古架旁將壓在箱籠底下的宣紙拿了出來。
最末的那一張,是薛懷曾執筆寫下的“約法三章”,上頭遍布的冷厲與淡薄與此刻他的熱忱又真摯的心愛形成了鮮明的比對。
他學不來朝堂上的權術,也弄不明白情愛里的陽謀詭計。
薛懷啊薛懷,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蛋。
他的心一時墜到了谷底,可轉念又想到過往無數個夜里瑛瑛關懷備至的笑顏,如此情意綿綿、如此純澈干凈,仿佛與虛情假意劃出了涇渭分明的界限。
薛懷重又坐回了扶手椅中,面貌頹然又疲
憊。
他分不清瑛瑛的愛是真是假,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對自己撒了謊,也許是幾個謊言,也許是全部。
恰在薛懷陷入沉思的當口,屋外的詩書卻壯著膽子喚了一句“世子爺,夫人來了。”
薛懷不語,書房的寂靜燒灼人心。
良久,廊道上的竹姐兒眨著爍亮的葡萄眼,朝著瑛瑛的懷里鉆了一鉆,粉透透的小臉被風吹的發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