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繹說“他沒看見你。”
朱翊鈞堅持“他看見了。”
“”
朱翊鈞轉過身來,發現手里還捏著一瓣橘子,趕緊塞到嘴里。
陸繹想要阻止他,已經來不及了。
橘子是南國進貢來的,很甜。吃完朱翊鈞就把張居正拋到了腦后,對陸繹說道“以后你也要當我的老師,教我功夫。”
“”陸繹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他,眼里流露出為難。
朱翊鈞問道“你也不愿意嗎”
這個“也”字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陸繹摸摸他的腦袋“愿意。”
愿不愿意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一回事。
但小家伙想不到那么久遠的事情,反正現在陸繹答應了他,他很高興。
冬天,天黑得早,氣溫也降得快。陸繹說道“時間門不早了,殿下回去休息吧。”
“”
太液池的另一邊,張居正走上金鰲玉蝀橋,穿過太液池,目光卻一直落在遠處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娃娃身上。
一到年底算賬的時候,玉熙宮的正殿內,就是一場腥風血雨。
戶部、工部、兵部、內閣、司禮監一攤子算不清扯不明的爛賬。
最關鍵的是國庫沒錢,沒錢兵部和工部都是兩頭張著血盆大口的吞金獸,每年幾百萬兩白銀往里砸,連個回聲也聽不到。
這些年各種天災不斷,糧食減產,稅已經征到了不知道嘉靖哪一年,且一年不如一年,國庫還是入不敷出。
且皇上還有自己的愛好和理想,今天修個宮殿,明天修個道觀,后天搞個齋醮,一個比一個燒錢,錢卻不能從天上掉下來。
隱藏在國庫虧空的背后,是各地各級官員。嚴重的貪腐問題。朝廷撥下去的銀兩,錢還沒到地方,先去了一半。
最終,這些銀子到了哪里,無人知曉。
倒也不是真的無人知曉。身為帝王,嘉靖只是自私,將自己的利益和享樂建立在整個國家之上,但他并不傻。
他感覺到了,但他無可奈何,長久以來一個龐大且堅固的利益集團已經形成,他們互相牽制又互相包庇,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銅墻鐵壁一般,難以撼動。
雖然已經對現在的局面有了清醒的認識,但嘉靖無可奈何,因為這個局面,正是他的縱容和無為造成的。
下面依舊吵得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你指責我花多了,我指責你賺得太少。
嘉靖坐在他的龍椅上,冷靜的看著下面激烈的爭吵,內心卻茫然的。
對于愈發失控的局面,他已經無能為力。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但現在他卻覺得孤立無援。
因為宰相胡惟庸造反,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一怒之下,撤掉了宰相一職,大事小情一手包辦。八天時間門,平均每天看幾百封奏章,處理幾百件國事。
八天之后,就連朱元璋這個工作狂也感覺到力不從心,開始設立殿閣大學士當他的幫手,協助他處理事務。
后來,成祖選解縉等七人進入文淵閣,正式組建內閣。
之后,文官勢力逐漸強大,內閣權力日漸增強,成為實際意義上的相權。
到了明宣宗朱瞻基時代,為了對抗和牽制相權,皇帝賦予太監批紅權,從此,宦權登上政治舞臺。
皇權、相權和宦權相互博弈,又相互依存。一開始,皇帝信任太監,內閣孤立無援。后來皇帝信任內閣,宦權就只是皇權的附屬品。
到了嘉靖這里,他既不信任相權,又不相信宦權,他要把所有權利一把抓,卻又沒有老祖宗朱元璋的本事,最后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不遵守規則,最終必將被規則反噬。
現在,他已經深刻意識到這一點。但他是皇帝,還是個叛逆又愛面子的皇帝,他比誰的清楚自己犯下的錯,但別人不能指責他。
誰敢指出他錯了,誰就是在找死。所以沒人敢站出來。
嘉靖厭煩了這一切,厭煩了他們永無止境的爭吵。吵架又吵不出真金白銀。
嘉靖揮了揮手,讓他們都走。
算不清的賬,明日再算。他現在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時間門已經很晚了,黃錦勸他歇著。嘉靖卻走到窗戶邊上,吩咐道“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