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信了。
他渾身抖著沖了一個熱水澡。
他下樓的時候只剩下支璐和牧如泓在。
牧如泓在給律師打電話,跟支璐做了一個“可以”的手勢。
燕知跑過去問支璐,“海棠姨去接牧長覺了嗎”
支璐看著他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燕征天,你爸死了,到現在你還在找長覺”
彼時從來沒有直面過死亡的燕知對“死”這個概念的理解尚不真切。
他的恐懼遠遠多過悲傷。
他沒有撕心裂肺的苦痛,也認識不到他已經徹底失去了他那位嚴厲而忙碌的父親。
燕知只是非常需要牧長覺像是每一次把他從噩夢中喚醒一樣,告訴他這一切并不是真的。
支璐愣怔地看了他一會兒,拉著燕知的手,“找牧長覺是嗎那我現在帶你去找他。”
因為牧如泓也在場。
因為牧如泓是牧長覺的父親,是一向呵護愛重燕知的長輩。
所以他又信了。
他不知道那就是他作為“燕征天”的最后一個夜晚。
老天并不容他有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字。
電閃雷鳴,大雨如注。
燕知枯坐在行李箱上。
筆記本就張在他膝頭上,只要他抬起手,就可以回到這個專注的、有支撐的世界上。
他是萬眾矚目的學術新秀,是有朋友和學生關心愛護的正常社會人,是理應早已重獲新生的燕知。
但他想不明白,為什么在每一個雨夜。
他就好像被沖散所有他用以遮擋絕望和愧疚的傘,變回了那個無論如何掙扎也跑不出噩夢的燕征天。
血還是從門下面漫了出來。
邊緣已經開始凝固了,黯淡地在殷紅四周干癟起皺。
道歉的話就在嘴邊。
哪怕燕知知道自己再說多少遍也于事無補。
但他還在室內。
至少他在室內。
雨在外面,他就是安全的。
燕知從薄荷糖罐里倒了一片藥,皺著眉嚼碎了。
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燕知機械地站起來去開。
看見來人的時候,他驚訝了半秒。
他明明已經吃了藥。
燕知微微抬著一點頭,眼睛里幾乎沒有聚焦,“你怎么會在這兒你不應該”
還沒等他說完,牧長覺就伸手把他摟進懷里,“我剛好路過。燕老師,外面打雷了。好怕。”
他的聲音柔和低沉,把“好怕”說得像是“不怕”。
或許是他身上還帶著些水汽的溫暖,或許是他那聲毫無敬意的“燕老師”,讓燕知突然明白了這個牧長覺是真的。
和他一樣,牧長覺也是從雨里來的。
或許是酒精和藥物不應當的互作,燕知有一剎那的恍惚。
他想,是不是終于有人來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