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長覺想了一下,“他沒有看不慣你,他只是看不慣我,愛你比他多。”
燕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來提燕北珵。
起初那些年,支璐在的時候,只要提起來燕北珵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掉眼淚。
后來支璐不在了,燕知跟誰也聊不到父親母親。頂多在學校放長假的時候,燕知送其他人走,稀疏地解釋一句“我不用回家。”
他那時候對于“自己沒家了”這個概念很淡薄,似乎只是“實驗又失敗了”這么稀松平常的事。
對于痛苦,燕知習慣攢著和拖延。
他總是想“等我以后能面對這件事了我再來思考”“等我以后也許就有辦法了”。
他也有有朝一日所有這些痛苦一起涌過來,合力埋沒他的心理準備。
但現在他坐在餐桌上,小口抿著魚湯,跟牧長覺心平氣和地聊起來這些過往。
“我其實一直都沒能明白,我的父母為什么好像不太愛我。”燕知的手扶著湯碗,感受到溫度很緩慢地傳遞過來,“比如說任何一點我和媽媽沖突的事情,爸爸從來不幫我。同樣,如果我跟爸爸爭執,媽媽也從來不跟我一個陣營。”
“我很介意這種小事。”燕知慢慢喝湯,“我不是要求我要是那個家的中心,但我也想偶爾在他們計劃旅行的時候,被過問一下意見。或者我生病的時候,爸爸能用別讓媽媽擔心之外的話安慰我。”
牧長覺一直在他身邊傾聽,在燕知以為他要說“其實你父母也很愛你的時候”,微微向后靠了一下,把手撐在燕知腰后,“因為他們只是很好的愛人,卻不是稱職的家長。而且這些也不算小事。”
“所以不是我不好對嗎”燕知低頭看著碗里的湯,“我當時很不理解,但是后來我去回想,我想是不是我不夠健康不夠懂事,很多事情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你。包括那時候我爸爸去世,我跟媽媽說的那些話,真的嚴重地傷害了她,讓她覺得我不值得再做她的家人。”
他一直低著頭。
微卷的白發已經梳理整齊,柔軟地垂在他的頰側。
“在你出生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具備了完整的生活觀和價值觀。他們只是在最一開始就選擇了彼此而已,所以沒有去爭取你的依賴和信任,也就不應該強求你在第一時間想到他們。支璐最后選擇離開,我理解且欽佩。但她選擇了那樣的方式,”牧長覺稍微斟酌了幾秒,“會讓我認為她并不懂得如何愛人。”
這些事情如此直白地說出來,燕知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些許寧靜。
那些年像是倒刺一樣釘在他神經上牽扯的畫面,似乎稍微褪去了一層血色。
“她是一位詩人。”牧長覺把燕知垂下來的碎發別回耳后,“但她不能用任何人,尤其是你的痛苦來成就她所謂的詩意。”
燕知抬起眼睛,“如果換成你呢”
“如果換成我”牧長覺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警惕。
“如果你是支璐,如果你是她,”燕知抿了一下嘴,“你剛剛說了你能理解她,指的是理解什么”
牧長覺笑著搖頭,“我沒辦法是她,我不會失去你,所以不做這種假設。”
燕知看了他一會兒,神情放松下來,“那就好。”
吃過飯,牧長覺送燕知去生科院,又想陪著他進去。
“真沒事兒,你好好拍戲。”燕知把他推回駕駛座,“也總不能我以后上班都讓你陪著,學生也看著呢。哪有教授讓家里陪著科研的”
牧長覺把手貼在耳朵邊,笑了,“你剛剛說,讓誰陪著”
燕知臉紅了,“我是說”
牧長覺不為難他,揉了揉他的手,“那我四點半過來接你。”
“行。”燕知進了樓,看著牧長覺的車開走了。
他走過一樓大廳的玻璃墻,看見海報區前西服筆挺的短發背影,腳步稍一頓,還是快步走過去。
聽見腳步聲,那背影轉過來。
桑晚宜的聲音和當年一樣沙啞有力,“幸會啊,燕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