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眼睛細細描摹著母親的臉龐,蠟黃的肌膚,一道道皺紋,記憶中白皙的臉上生出了不少褐色的斑點
鄧綏突然覺得母親很陌生,與印象中相去甚遠。原來,母親在她不知不覺中老了,而她對母親的記憶依然停留在母親為家中兄弟姊妹操勞的情景。
鄧綏恍惚覺得有人偷走了母親的時光,是誰鄧綏想著想著,突然抿緊嘴唇,眼睛慢慢紅了。
時光仿佛凝固下來,只留下鄧綏和睡著的陰驪珠。
不知過了多久,陰驪珠顫抖的睫毛打破了此刻的寧靜。“一娘,你還沒走”陰驪珠略帶沙啞的話帶回了鄧綏的心神。
鄧綏回過神來,笑道“我等阿母醒來。”
陰驪珠這些日子躺在床上,總是回想從前的日子,她對這些子女問心無愧,唯獨對不起一娘。
陰驪珠讓鄧綏扶她起來,伸手撫摸著鄧綏的臉,道“做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一娘的容貌不比當年光烈皇后差,你進宮不僅是族中的主意,也是我的意思。”
“你的幾位兄弟都不像你阿父那樣文韜武略,若沒什么特別的際遇,就會像其他的鄧氏子弟那樣泯然眾人。”陰驪珠剖開自己的內心,說著苦笑起來。
鄧綏打斷陰驪珠的話,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阿母,你可知道坐在御座俯視朝臣的那種感覺嗎”
“巍峨高聳的宮殿,肅穆莊嚴的氛圍,殿下的百官臣僚聞我喜則喜,聞我怒則怒。若沒有進宮,恐怕我這一生也無法看到這樣的景致。”
聽到鄧綏的描述,陰驪珠反而感到了孤寂和蒼涼,沒有人商量,沒有人依賴,沒有人交心
于是,陰驪珠問“一娘,你難道不孤獨嗎”
鄧綏聽到這話,臉上露出詫異之色,隨后笑起來“不。阿母,我很好。”
看到鄧綏臉上絲毫不作假的表情,陰驪珠才將心放下。鄧綏又與陰驪珠說了幾句話,道別離去,說次日再來看她。
聽到這話,陰驪珠的臉上瞬間露出開心的表情,鄧
綏也跟著高興起來。
鄧綏出了鄧氏大門,九月的日光穿透車簾照進來,明燦燦的。陰驪珠的話終究在鄧綏的心里留下了痕跡。
時光送阿母老去,也徹底改變了鄧綏。
她不是那個躲在父母雙翼下的女孩,早已變成了一棵蔭蔽大漢的大樹。
在她的眼中,阿母的時光被偷走了。
在阿母的眼中,她的時光何嘗不是也被偷走了
車架回到宮殿,天空澄澈就像在水里洗過一樣,天邊飄著幾朵薄紗似的白云,正中央掛著白日。
青灰色的道路在腳下蔓延開來,消失在重重的宮殿中。自己的路終究要自己走。
劉隆得知母后探望新野君歸來,忙過去詢問新野君的病情。劉隆與新野君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與這位新野君也沒什么交情與感情。
但新野君是母后的母親呀
劉隆正笨拙地安慰鄧綏,有黃門侍郎匆匆拿來四本奏表過來。鄧綏忙道“這是誰遞上來的奏表”
黃門侍郎恭敬道“是上蔡侯、葉侯、西平侯和西華侯上的折子。”
劉隆聞言,心中一松,他還以為是郡國哪里又發生什么自然災害呢。黃門侍郎口中的四人是鄧騭四兄弟。這四兄弟上奏表怕是為了新野君的事情。
劉隆看向鄧綏,鄧綏接過奏表一一看過,神思恍惚,想了半響,道“大將軍是國之柱石,西平侯乃陛下師傅,葉侯守衛宮廷,皆有重任,不能輕離。西華侯年少孝順,且阿母尤愛他,聽西華侯奏表,讓他還第侍奉母親膝前。”
黃門侍郎領命退下,將皇太后的旨意傳達給四人,三位兄長依舊當值,最小的鄧閶回家奉養母親。
鄧綏果然第一日又去探望母親,新野君的病情毫不見好轉,反而慢慢加重,從開始見到來人還能說上幾句話,到現在人來了只掀開眼皮子看一眼,沒有力氣說話了。
鄧綏身為皇太后,連日出入鄧氏宅邸,有些大臣忍不住,紛紛上書勸道,君臣有別,陛下千金之軀不能入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