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猶然記得,在凡塵境小鎮的成衣鋪里,那個望著緋紅喜服,滿眼艷羨的青年。
他猶然記得,在秘境外,單膝跪在他眼前,向他求婚,卻被他拒絕時,青年努力壓下悲傷后依舊笑看他的桃花眸。
他猶然記得,永憶橋盡頭那個塵封三百年的小院里,掛上的紅燈籠,懸滿屋梁的紅綢,還有他笨手笨腳剪下的貼滿窗框的喜字。
以及被打翻,沒來得及喝上的合巹酒。
那是他欠奚暮的一場婚禮。
現在,他補上了。
他走向了他的三百年前,走向了用生命去愛他的奚暮。
紅綃掛在他發冠上,長長地飄飖在身后。
無人關注的風雪蒼穹,一陣風駐足停留,目送倉靈走向他的摯愛。
時光回到半個月前。
九天境,玉宸宮。
“你兩次死在涅槃劫中,靈核都快燒完了,石身又被你割地七七八八,斷了一條手臂,扎了滿身的天梯碎片,你教我如何救你啊你讓我如何給你治”
從來沉靜穩重的巽何上神頭一次發了那么大火,神尊的寢殿中一片狼藉,那些被試了一次又一次,不頂用的靈丹妙藥被他棄擲一地。
他捂住額顳,啞聲悶沉道“奚玄卿,我救不了你。”
醫者自責,患者卻冷靜到過分。
蒼白地像是死了很久,又被冰封尸身很久,卻還在喘著氣,躺在床上,抬指都費勁的奚玄卿并不多意外,又或許也在隱隱期待這一刻的解脫。
他只道“沒事,我心底有數。”
巽何怒瞪他“什么沒事怎么沒事你他媽砸了我招牌這天底下有一個我沒治好的司命就夠了不需要你給我添堵”
寂靜的寢殿中,是太久的沉默。
奚玄卿“我時間不多了,這么耗下去不好,我還有事要做。”
巽何沉沉道“七日,最多還有七日。”
奚玄卿笑了笑“夠了。”
七天時間,他將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地明明白白。
在他死后○,九方遇會坐上他這個位置,但他這個師弟武力很強,能鎮得住場,奈何做事沖動,他便叮囑善于謀算的巽何從旁輔助。
凡塵境不能沒有輪回,司命一職很重要。
在某個陽光正好的午后,奚玄卿吞下一枚藥丸,終于有了走路的力氣,他將那烙著七星的北辰玉給了少司命,將一切真相告訴他,陪著他從夕暮到涼夜,從難過到不得不釋然。
在少司命毅然要替兄長守護人間的承諾中,奚玄卿又了卻了一樁心事。
他就這樣走遍了整個九天境,一枚枚的虎狼之藥下肚,到后來,作用已經微乎其微,他將剩下的半瓶全部咽下,拖著千鈞重的步伐,走進天獄,在曾經囚禁過倉靈的牢房里,在那布滿抓痕的墻壁邊靠著睡了一夜。
而后,下了一道死令疑罪從無。
罪案不得只看表象,需追溯因果,否則不允許用刑判罪。
無論是人、妖,還是神。
他早已瞎了一只眼,在另一只眼也看不清晰的時候,靠著感覺寫完了最后一道遺令。
九天境的所有事務,終于做完。
他卸下沉重的擔子,終于脫掉了九天境神尊的責任。
這一刻,他只是奚玄卿。
萬靈境的喜貼送來時,他的眼前已經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見,自然也看不到倉靈親手寫的字,何況是喜帖背后隱藏的一行小字
你是奚暮嗎
有墨漬涂抹,但并未完全覆蓋住。
另起一行
只要你說聲不愿,這婚我便不成了。
要么,你來喝喜酒。
要么,在我婚前,來見我一面,告訴我一切。
又是一年七夕,準備在鳳凰花樹掛上姻緣紅線應節的月下仙人止了步。
他看著奚玄卿坐下鳳凰花樹下,攥著那封喜帖,從天黑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