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霜溫聲打斷她的話“高伯母是被惡人傷害了,她仍是干干凈凈的人。”
污者,渾濁,骯臟,不潔。
可作惡的是旁人,污濁骯臟的也該是旁人。
那些惡行該是作惡者身上的污點,承受那些惡行的人是被傷害了,并非自此便染上了洗不去的臟污。
春葉靜了靜,輕輕“嗯”了一聲,眼眶不自覺微紅。
沈晗霜揉了揉她的頭發,轉移話題道“斷云今日會來明府取走為江首輔準備的衣物,到時你給他便好。”
沈晗霜今日要著手安排請愿書一事,昨日便讓春葉為江既白提前備好了秋日的衣物,只等斷云來取。
“好。”春葉認真應下。
用過朝食后,沈晗霜走到了自己的書桌邊,提起筆開始構思著什么。
男子將自己的妻妾毆打致傷、致殘都不會受到任何懲處。只有死了人,才會有官府介入。但也只需杖五十,再納銀贖罪,就可以將此事揭過。且若民不舉,官不究。
對于一條人命來說,這樣的處置,實在太輕。
不受約束的行為,正如脫離牢籠的猛獸,會死死咬住獵物的脖頸,使其永遠無法逃脫。
可若是反過來
妻罵夫,杖七十;妻毆夫,杖一百;妻毆夫致使其折傷以上,按常人斗毆罪加三等;
妻毆夫致使其殘疾,絞刑;妻毆夫致使其死亡,斬刑;故意殺夫者,凌遲處死。
而若是妾毆夫,罪罰又各加一等,最高至絞刑。1
同樣的罪行,只因夫妻身份不同,刑罰的輕重便也完全不同。
所以大多數出嫁的女子若被丈夫毆打,都無法向官府和律法尋求公道。若娘家有一定的實力,且重視已經出嫁的女兒,或許還有改變處境的可能。
而所謂“娶妻買妾”,地位極低的妾室可被隨意買賣,就更不會有人來管顧她們的處境。
沈晗霜不知道爺爺和祝隱洲他們想要將現行的律法變革成何種模樣,但朝中沒有女官,長久以來都只保護夫者的律法,卻需要看見同樣是血肉之軀,同樣會受傷,會死亡的女子。
這便是沈晗霜的請愿書希望達到的目的。
她想將一份寫著一個個女子姓名的萬民書遞到朝堂上去,讓那個沒有女官的地方,也響起世間女子的聲音。
沈晗霜將此次請愿的前因與目的寫在紙上,多次修改后才終于定下了全部的內容。
她命人將自己寫好的東西送去了明家的書局,印出了一大批寫著這些內容的紙張,由明府的侍女去分發給街上的女子,又讓明家各個店鋪分發給經過的女客。
雖說肯定也會有心生惻隱的男子,但為女子請愿一事,不能只寄托于這些惻隱之心。
且由明家的侍女在女子之間分發這些紙張,或許會讓雙方在心里覺得親近些,讓看到這些內容的女子更容易被說服。
將這些事情安排下去后,沈晗霜命人在明府門前成排擺放了幾張桌案,又準備了一大卷連續的,未經剪裁的紙張。
秋日里柔和的陽光披覆在沈晗霜的肩上,她定了定神,提筆蘸了墨汁,在長卷的最前面寫下了“萬民書”三個大字,又在下面寫上了自己的姓名。
但這張萬民書上,不能只有沈晗霜的名字。
沈晗霜安靜地等在明府門前,期待能有看過她寫的那些內容后的女子來到這里,寫下她們自己的名字。
高氏的絕筆書已在民間激起了千層浪,許多女子都因為她的經歷而難免有了一種物傷其類的感覺。
平心而論,若易地而處,無人知曉如果自己與高氏面對同樣的處境時,該如何做才算是對的,好的。
如今見沈相的孫女,富可敵國的明老夫人的外孫女,因為高氏的經歷打算籌集一份萬民書,向朝廷建議修改夫妻律法,想為成婚后的女子爭取一些東西,洛陽城中很快便開始議論紛紛。
不久之后,便開始有人在遠處朝明府門前張望。
沈晗霜看見那些停在原地,沒有繼續走近的男女,知道他們都還在觀望事情的發展。
自古以來,萬民書遞上去,有成功了的,能為史書的記錄帶來些許改變。但也有不成功的。若能當做無事發生也還好,可也有因此而給自己與家人帶來滅頂之災的。無人會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