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縮在被子里,忍不住落淚,可是,要留一只耳朵小心提防。侯爺和郡主娘娘待我很好,我不應當哭,叫旁人知曉該說我不識好歹。
“阿檀”
郁潤青又溜過來了。她走路像貓,悄無聲息,實在是很難察覺。
郁潤青隔著被子抱住我,用很小的一只手輕拍我的肩膀“阿檀,對不起,我以為你喜歡雪”
和老馬一樣,郁潤青也總希望我笑一笑,和老馬不一樣,郁潤青只是單純希望我今天能高興一點。
可她對我太好了。
她喜歡吃雪梨糖,郡主娘娘怕她吃壞了牙,只給她兩顆,她一顆也舍不得吃,用牛皮紙仔仔細細的包好了,藏在懷里拿回來給我。
糖化了,黏糊糊的,她把整塊的給我吃,自己捧著一大張牛皮紙,開開心心的舔紙上的糖汁。婢女嬤嬤們看了,都覺得又好笑又生氣,轉頭告訴郡主娘娘,鬧得郡主娘娘也無奈至極,下一次不論給她什么吃的,都會多拿一份給我。
也不止是吃食,筆墨紙硯,衣裳鞋襪,哪怕一條其貌不揚的發帶,只要她有而我沒有,她一定把她的給我,所以后來饒是吃早膳時嬤嬤盛粥,也會一個粥碗里各盛兩顆棗子。
嬤嬤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份習慣性的“不偏不倚”,倒是郁潤青,捧著碗,看著兩個棗子偷笑。
那一刻我終于驚覺,我初來候府是遇到的那個天真懵懂的滿滿早已經長大了。
也難怪,她本就聰慧,是天生的心明眼亮,這一畝三分地,又有什么看不清楚。
可她不應當這樣挖空心思的對我好,近乎于討好,我根本不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又能給她什么,我能做的似乎只有陪她讀書,督促她練字,但讀書練字于我而言也是一樁好事我什么都沒有,什么都給不了郁潤青。
時光荏苒,猶如白駒過隙。這一年京州城的潤玉考取了功名,蟾宮折桂,雁塔題名,算得上天大的喜事,郡主娘娘與久不來往的娘家因此關系緩和,那邊有喜事也派人來下了請帖,邀郡主娘娘去參加喜宴。
郡主娘娘出身高貴,才貌雙全,自幼倍受親長寵愛,而這樣勛爵人家的女兒,通常是終身不嫁人不生育的,如此方能彰顯家族之昌盛。可郡主娘娘偏下嫁到了落魄的候府,還一連生了四個兒女,短短幾年光景就把十里紅妝都倒貼進了候府,娘家覺得顏面盡失,便一怒之下與她斷絕了關系。
那個時候郡主娘娘也是很委屈的,賭著一口氣才將潤玉送到京州城,就盼著將來潤玉功成名就能讓她揚眉吐氣,現如今心想事成了,自是要風風光光的回一趟娘家。
潤魃蠻橫,潤生頑劣,帶回去恐怕不妥,郡主娘娘決定只帶心肝寶貝滿兒回去探親。
當然,還有非帶不可的我。
郡主娘娘包了一整艘船,裝了一船東拼西湊的禮物,昂首挺胸的乘船北上。途徑汀水郡時,恰逢暴雨,電閃雷鳴,汀江上翻起大浪,所以人都意識到了這場雨反常,可船已經來不及靠岸,頃刻間就被卷進了暗流中。
水刃將船砍得七零八碎,很多人正驚慌失措著,眨眼間就死了。
我并不害怕。
好像這么多年以來,每晚夢到滅門那日的情景,就是為了讓我今日不害怕。
我躲開水刃,跳過破損的甲板,一路跑到船艙。
郁潤青果然躲在船艙里,一副可憐樣。她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啊,長這么大都沒有在果子里吃到一只小蟲子的人。
“阿滿,別怕。”我握住她的手,像握住春夜的風,微涼中帶著濕意。
我那時也不知道我們兩個能不能活下來,但是我想倘若只能活下來一個,無論如何要是郁潤青。
不幸中的萬幸,因附近的仙盟修士及時趕到,我們兩個還有郡主娘娘都得救了。
劫后余生,郡主娘娘將我們兩個抱在懷里,把天上地下十八路神仙和佛祖都感激了個遍。
而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汀江上空,看到修士御劍飛行,懲治淵魔的那一刻,我似乎在冥冥之中窺探到了某種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