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內宅,荀媼在門前停步“我有句話要跟娘子說。”
傅云晚抬眼,荀媼繃緊的臉隱在夜色里“我一個做下人的,按理不該管娘子的事,但郎君是咱們南人的臉面,菩薩一般的人物,娘子就算有什么念頭,至少也得出了孝再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大將軍行伍人有時候想不到,娘子是個精細人,娘子也想不到嗎”
傅云晚半晌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連耳帶腮一下漲得通紅“你,你說什么我,我沒有。”
“有沒有的,娘子心里有數就好。”荀媼硬邦邦地行了一禮,“該說的我都說了,娘子好自為之。”
她不由分說轉頭就走,傅云晚追出去兩步,又頹然站住。
跟她解釋有什么用她不會信她的。這些天謝家人對她都是客氣中透著疏遠,就連桓宣一開始也是,他們都在怪她害死了謝旃,如今她受這些苦楚,也是該當贖罪。
扶著墻慢慢走進屋里,又痛又悔。那天真應該進宮去的,那樣的話,一切早就結束了。取火點燈,四壁冰冷,熨了一半的錦袍放在案上,傅云晚重又燒了熨斗拿在手里,盡快熨完了還給桓宣吧,從今往后,她再不見任何不相干的男人。
這一夜片刻也不曾合眼,天剛蒙蒙亮便起了床,錦袍已經干了,密密壓著的金線在玄色底子上托出遒勁的龍形,傅云晚找了塊包袱皮包好,捧在手里出了門。
桓宣一大早起來,在庭中安排祭奠事宜。
頭七祭奠一般只請至親好友,但他幾乎給鄴京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家都送了請帖,有大將軍的名頭在,那些人不敢不來,到時候再讓傅云晚以未亡人的身份出來酬答,眾目睽睽,坐實了傅云晚的身份,至少在百天熱孝之中,元輅應該不會動她。
百天過后,他應當已經送她回了江東,也就不用擔心了。
余光瞥見斬衰的一角,傅云晚來了,桓宣快步迎上去“來了。”
她低著頭沒有看他,將手里的包袱交給侍衛“大將軍的袍子,已經洗干凈了。”
桓宣覺得她態度似有點疏遠,又見她臉色蒼白,眼皮紅腫著,眼下又是青黑,大約是昨夜哭了太久,精神有點支撐不住吧,今天祭奠人多規矩多,她是最重要的一環,卻是得打起精神撐過去才行。上前一步壓低聲音“今天來的人多,你若是吃不消就跟我說”
她卻急急退開,與他隔了老遠的距離,桓宣下意識地停住,定睛看時,她低著頭始終不肯與他眼神接觸,桓宣很快意識到,她在躲他。
這情形讓他有些驚訝,昨夜分明不是這樣“怎么,出了什么事”
“沒有。”傅云晚極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我過去了。”
急急忙忙走去靈堂,僧道正繞著棺木誦經,低沉悠長的誦聲讓沉重的心境慢慢平靜下來。傅云晚跪在靈前無聲念誦,想起四年前母親過世時她也曾這樣跪在靈前誦經,那時有謝旃陪她,他們才剛相識,她并不敢麻煩他,可他那樣好,她是全不懂喪葬這些規矩的,傅家不管,全都是他輕言細語,一處處指點著她,母親才走得沒那么狼狽。
如今,卻是她循著他的指點,來送他走。檀郎啊檀郎,我好想你,我真該隨你一道走的
桓宣看著她,百思不得其解。好像一夜之間,一切又都打回七天前他們剛見面時的生疏,到底發生了什么昨夜分開時已經很晚了,不可能見外人,也沒聽說發生過什么事,那就只有荀媼。
“大將軍,”段祥急急走來,“劉止不見了”
“大將軍,”閽人一路奔過來,“宮中有旨”
腳步雜沓聲中,王平安捧著圣旨走到面前,刷一聲展開“河陽供馬屢有遲滯,致軍中缺馬,貽誤戰機,著大將軍桓宣即刻前往督辦,克期交付六鎮,不得延誤。”
嘴角含笑看著桓宣“桓大將軍,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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