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過年了么。許多壓在心底的情緒突然一下子翻騰出來,眼前閃過那個嬌小的身影。他曾設想過許多次這個新年要怎么跟她一起過。真是可笑。桓宣轉過臉“這兩天留意搜羅點吃食,給弟兄們過年。”
八天后,除夕。
樓船航行在寬闊江面上,傅云晚隔著窗縫,看見兩岸迅速倒退的蕭蕭落木,看見身后跟著的無數船只,這就是長江了,她已經在江上行了一天一夜,過江之后,就要到達此行的終點,建康。
“綏綏,”思緒突然被打斷,回頭,謝旃起身將窗戶完全打開,“馬上就要到了。”
傅云晚跟著起身,濕寒的風從窗口灌進來,看見遠處模糊的山色樹色,這就是江東了。
從母親口中聽說過,從謝旃口中聽說過。桓宣也說過。
說他來的時候是梅雨天,從來到走一次也不曾看見過太陽。說墻壁上長霉苔,門窗上生蘑菇,衣服一碰就出水。那時候燭火朦朧,他灼熱的胸膛從身后貼著她,湊在她耳邊,語聲突然曖昧下去你也是。
心里突地一跳,急急轉過臉去。
“綏綏,”謝旃看見她突然漲紅的臉,連耳珠都是紅的,不明白她怎么了,“怎么了”
“沒,沒什么。”傅云晚定定神,努力想要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影像從眼前趕走,可怎么都趕不走,桓宣的臉,他灼熱堅實的胸膛,甚至他發著澀粗重的呼吸都好像在耳邊,讓她心慌意亂,耳朵燒得通紅,怎么也靜不下心來。
夕陽最后一道金光拖在水面上時,看見遠處霧蒙蒙的山,冷翠掩映中高大的城池,建康城到了。
“綏綏,下船吧。”樓船緩緩駛向碼頭,謝旃為她披上裘衣,他眼中帶了笑,走上甲板,“我們到家了。”
到家了。眼前一霎時閃過想象中碧青的山,漫山遍野各色的野花,傅云晚情不自禁,向北邊最后回望一眼。
煙水茫茫,看不見來路,離開鄴京,離開兗州已經那么遠。短短幾天,恍如隔世。他現在,到了哪里
雁門關前。
桓宣收回大刀,刀刃上滴滴答答,血珠爭搶著落下。
方才遭遇數百個押送力伕往平城去做苦役的官軍,因為燒殺劫掠百姓被他們撞見,他下令全殲。那些力伕乍然得救,一大半都不肯再回北人的州縣,吵嚷著要跟他去六鎮討生活,眼下顧冉他們正在清點核驗,決定去留。
“明公,今天就是除夕了。”王澍望著漸漸灰暗下來的天幕,笑著說道,“方才那一戰從官軍手里搶了幾袋臘肉黍米,再加上前些天搜羅的米面蔬菜,今夜可以加上一餐,讓將士們好好過個年了。”
桓宣望著遠處,地面上黑乎乎的一團,是方才從那隊力伕腳上除下的鐐銬。
走過去撿起。兩指寬的扣環,中間連著拇指粗的鐵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堅硬冰冷。方才那些力伕中也不少八尺多高的漢子,被這東西鎖上后連行動都艱難,只能忍氣吞聲任人擺布。
桓宣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看著。太沉了,不適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