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晚張大眼睛,仰頭看著。從眼前形容清癯的老人眼角的紋路,眼中的慈愛,從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和鬢邊花白的頭發里一點一點搜尋著母親的影子。是外曾祖父,是他,血脈親情,難以言說的親切和親近騙不了人。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用力點了點頭“曾祖,是我。”
“好孩子,”顧玄素伸出手,初次相見,卻好像是日日相伴一樣,天然便是親近,“曾祖帶你回家。”
傅云晚顫抖著,輕輕握住。
那樣溫暖柔軟,親人的手。她終于回家了。
身后腳步匆匆,謝旃來了,他躬身行禮,在跟顧玄素說著什么,可傅云晚都已經聽不見了,握著外曾祖父的手坐上牛車,挨著他一起坐著,一切都像做夢一樣,一場美好的夢。
叮當叮當,駕車的老牛脖子上掛著鈴鐺,在除夕的夜里敲出柔和的聲響,街上有的行人認出了顧玄素,紛紛在道旁拜見問候,那樣柔和純正的南音聽在耳朵里,是家鄉的另一種表達。
回家了。到此時,所有那些關于家的想象都變成了實際的存在,變成了顧玄素花白的頭發慈和的笑臉,傅云晚緊緊抓著他的手,說不出話,只是極力靠近著,眼也不眨地看著。
“好孩子,”顧玄素摸摸她的頭發,“真像你母親。”
傅云晚看見他微微泛紅的眼角,他轉過了臉,聲音輕顫了下,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從前除夕守歲的時候,你母親時常坐在我膝下的小凳上,圍著火爐烤栗子,烤金桔,滿屋都是香氣。”
傅云晚恍恍惚惚,想起很小的時候有一次過年,母親得了兩個金桔烤了,北地冬日里得些鮮果極不容易,那兩個拇指大小的金桔母親一口沒舍得吃,全都給了她。
“看,”顧玄素從袖中取出一個布包,打開來遞給她,“我給你也帶了些。”
金燦燦的,烤得裂了口的栗子,金燦燦熱乎乎的金桔,傅云晚含著眼淚拈起一枚遞給顧玄素“曾祖也吃。”
“好,”顧玄素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著,笑了一下,“牙齒不行了,當年你母親在的時候只脫落了一枚,如今已經脫落四枚,好在胃口尚且健旺,并不算老廢無用吧。綏綏,你也吃呀。”
傅云晚也咬了一口,微甜微澀,清爽的汁液一下子溢滿了口腔,嘴笨得厲害,滿心的話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一口一口吃著,笑著,專注地看著十五年來第一次見面的親人。
“到家了。”顧玄素看向窗外。
傅云晚順著他的視線望出去,高高的門樓,粉墻灰瓦的庭院,門前兩盞錦繡珠子燈,燈下影影綽綽,許多人都在門前等著。
顧玄素拉著她下了車,指著最前面一個面容嚴肅的男人“綏綏,這是你大舅父。”
大舅父,大舅母,二舅父,二舅母,許多表兄表弟,年長的兄弟們都已成親,還有了幾個小外甥,烏泱泱的許多人,行禮行得腿都有些發軟,人太多了,讓她應接不暇,她還從不曾有過這么多親人。
相似的南音,相似的,與母親仿佛的容顏,她終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