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一早,顧玄素從家中搬去莫愁湖別業。
顧休之一路相送,再三勸阻“才初三日還沒有出年關,大父再多住幾天吧,也好讓孫兒們盡盡孝道。”
顧玄素看著他“我若是不帶她離開,你是否還要把她當成污點藏著掖著,連自家姐妹都不能見”
顧休之頓了頓“顧家百年士族,聲譽比性命更要緊,便是大父責罰,孫兒也不得不為。”
顧休之望著窗外,許久“我帶她走,只望我百年之后,你能看在與她母親一母同胞的份上,好好照顧她。”
“孫兒不敢”顧休之急得在車中跪下叩頭,連聲謝罪道,“都是孫兒不孝,讓大父有此感慨,孫兒只能以死謝罪了”
“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顧玄素扶起他,“我在一日,便庇護她一日,至于將來。”
他沉默著沒再說話,顧休之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聽見老牛脖子上的鈴鐺一聲一聲響,不遠處就是莫愁湖煙波渺渺的水面了。
傅云晚與陶夫人坐在后面車子里,前面的動靜并不能聽見。陶夫人百般怕她冷,收拾了一整箱衣服給她帶著,千叮嚀萬囑咐“來的倉促,沒來得及給你做新衣,這些都是你姐妹們的衣服,都是新做的從不曾上過身,你別嫌棄,將就著穿吧。”
她緊緊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又暖又軟,讓傅云晚想起母親,心里一陣熨帖“我感激還來不及呢,方才走得急,也沒機會當面向姐妹們道謝。”
看見陶夫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慌張,她岔開了話題“你外曾祖生活簡樸,吃穿都不在意,你小孩子正長身體的時候,若是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打發人回家跟我說。”
“謝謝舅母。”傅云晚偎依著她,心里那點疑團越來越大,忍不住再次試探,“等下次回家,我一定當面向姐妹們感謝贈衣之情。”
“幾件衣服算什么,不用的。”陶夫人轉開目光,“才在家里住了幾天就要走,我真是舍不得。”
那個疑團到這時候,卻是解開了,傅云晚大略能夠確定,舅父舅母并不愿意她與家中的姊妹們碰面。
是因為她的身世,還是因為與桓宣那段事傅云晚低著頭,又想起元日那天顧玄素的話,顧家這么多年,對外一直都說你母親當年守貞而死。
那天他還說了許多江東大家族里的習俗忌諱,也許是因為男女有別,也許是因為對于她這個年小的曾孫女,有許多話不忍說的太直接,但這幾天里她翻來覆去,大致猜出了顧玄素沒有說出口的另一半話。
南人極是看重女子貞潔,母親當年被擄劫,在他們大約認為是要以死守貞才算不辱沒家族,可母親沒有尋死還生下了她,這種事在他們看來,是要令家族蒙羞的。
所以母親寄回去的那些都是石沉大海,所以顧家才一直對外面說母親已經守貞而死。
可如今,她回來了。活生生一個人,活生生一個污點擺在這里,如何再能瞞得住外人因為她的出現,家
里人只怕都要遭受非議,首當其沖的,便是她那些姐妹。
非但閨譽,便是姻緣大約也都會受阻。所以這些天里舅父舅母除了本家近支從不讓她見人,更不肯讓她接觸那些姊妹,他們是在努力控制她帶來的物議。
心里酸苦著,邊上陶夫人輕言細語叮囑著過去后的注意事項,這份關切分明又不是假。
又想起顧玄素除夕日親自去接她,元日又帶她出游,他是當世大家,城中幾乎無人不知,他帶她走這一遭,分明是要告訴世人,這個外曾孫女他是認的。傅云晚略略體會到其中的矛盾無奈,聽見陶夫人低著聲音問她“綏綏,我聽說你跟謝旃在北邊訂過親,如今怎么說”
傅云晚心里一跳,那些刻意拖延著沒敢去想的問題突然擺在眼前,自己也不知道該要如何,半晌才道“他病得厲害,我這次回來,是想著找找大夫,醫好他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