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澍緊張地等著桓宣發話。
他一動不動站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他,又越過他看向不知名的遠處,一言不發。
田里的士兵們還在耕種,鐵鍬翻過泥土帶起沙沙的聲響,有人在間隙里說笑,有飛鳥鳴叫著穿過透出綠色的樹梢,背景聲音越嘈雜,也就越顯得眼前的沉默安靜到詭異,讓王澍簡直有點疑心,方才他是不是沒有聽見。
正躊躇著要不要再說一遍時,桓宣突然動了,大步流星往回走,烏騅拴在樹上啃草,他一躍而上,韁繩都來不及解,只是用力一扯。嘣那結實的三股繩索拽斷了,烏騅像離鉉的箭一般沖了出去,四蹄翻飛時帶起無數泥土草屑,飛揚著甩在身后。
王澍現在確定他是聽見了,追在后面高聲喊他“明公留步”
怕他沖動之下做出什么舉動,眼下他一身系著無數人的生死,有任何差池都是萬劫不復。飛奔著追過去,烏騅卻突然在遠處停住。
桓宣死死勒著韁繩,沉沉吐著氣。
她有身孕了。是他的吧,除了他還能有誰。那次他看見了落紅,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以她那樣拘謹羞澀的性子,以謝旃那種禮義廉恥的做派,不成親,他們也絕不可能做出什么。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應該還是她唯一的男人。
那孩子只能是他的。他有孩子了。
陌生,歡喜,又有怒氣。她有孩子了,他的孩子,她居然就這么一聲不吭,連消息也不肯跟他透一個,以為他是死人嗎以為他會任由他的孩子留在江東,受那些看不起她們母子的南人白眼,甚至認別的男人,認謝旃為父
休想
“明公,”身后氣喘吁吁,王澍終于追了上來,“眼下情形還不確定,顧家也沒有請大夫為娘子診治,究竟怎樣還不好說,最好還是再等幾天再做定奪。”
顧家怎么可能請人給她診治他去過江東,連他這樣一個立下軍功又是謝凜心腹的男人都要被那些世家舊族看不起,更何況是她。說不定還要逼著她落胎,出家,甚至逼她去死。
心跳突然快到了極點。她不會聽的,她是個別扭頑固的性子,拼死都會護住那孩子,可她勢單力孤,護得住嗎該死,為什么不來找他難道以為他會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那么對待他的孩子嗎
“明公,”王澍窺探著他的神色,“以屬下之見,不如再等幾天,多派些人手探探情況。”
“不用。”聽見他冷冷說道“把人都叫回來,議事。”
烏騅撒開四蹄,再又向著城中奔去,桓宣眺望著前方。他會親身去一趟,他的孩子,他自己照管。
建康,顧府。
門窗緊閉,顧休之肅然著神色,看向傅云晚“這次出去了,成親之前就不要再回來。”
傅云晚心里砰地一跳。謝旃說再過兩天就接她出去,他是怕顧家反悔對孩子下手。至于成親,不如此說,顧休之不會放她離開,況且人言可畏,如果不打著成親的旗號,這段時日又讓人
怎么看她,怎么看她腹中的孩子可是成親,難道真要跟謝旃成親心里怎么都不能確定,看見顧休之狐疑的神色“怎么”
“沒什么,”傅云晚定定神,“我記下了。”
顧休之點點頭,吩咐陶夫人“剩下的你跟她說。”
他推門離開,陶夫人拉著傅云晚在身邊坐下,遞過一個匣子“綏綏,這是家里給你的東西,你清點一下吧。”
傅云晚怔怔打開,一摞單子中房契、地契她是認得的,還有幾張顏色發舊的紅紙,頂頭寫著嫁妝二字,傅云晚猛地抬頭。
“你母親的嫁妝。”陶夫人嘆息著,“我嫁進來的時候正好你母親開始議親、定親,嫁妝還是我幫著打點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當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