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校前一天,她將拐杖仔細擦拭干凈,然后,寫了一則留言給陳西昀。
不是沒想過當面道謝,只是總缺少那么一點契機。好幾次鼓足勇氣,總會莫名其妙漏光,嘴唇像沾了膠水,眼睜睜看著他從面前走過。到最后,把自己憋成一只癟掉的氣球,還是選擇了訴諸紙筆。
白色紙張像一枚窄瘦書簽,夾在習題冊的某一頁。陳西昀展開,只囫圇一眼,李松就伸著脖子探過來“哇,現在女生寫情書都不用那種粉粉的信紙了,這么隨便的”
看清上面的字,他又露出驚異“這誰寫的字和你簡直一模一樣啊。”
方方正正一張便箋,藍色字跡偏瘦,風格清峻,晃眼看去,誰都會覺得和陳西昀筆跡相似。
是像。陳西昀不由多看了兩眼。他的字是外公從小一手教的,臨古帖長大,也有一些屬于個人習慣的細節處理。
不過,他又不是什么值得摹寫的書法名家,字體相似就相似了,誰都不會往深了想。
紙條沒署名,是確定看的人光憑內容就知道作者,事實上,李松也很快解碼“于夏寫的奇怪,大家都在一個班,直接還你不就好了,干嘛寄放到教育超市去。”
“你哪兒那么多問題,要當偵探啊”陳西昀好笑地斜睨他。會操剛結束,被震耳欲聾的口號聲折磨了兩小時,此刻耳畔好像還殘存著那種屬于集體的雄渾聲音,進到班里,李松又一個接一個的提問,有點吵。
“我這不是好奇嘛。”
“那你去問問”陳西昀說著,隨手將便箋折起。
“算了算了。”
也許是因為家中的事,女生平時在班中很沉默,像一只溫吞的蝸牛,生活在透明殼里,怯于被人接近。
即便自來熟如李松,也不是全然沒有分寸感。
軍訓在周六結束,周日、周一放假,下周二也就是九月一號正式開學。老周宣布這個消息,大家呆滯的眼里重新有了光,如同一群急于探索世界的小麻雀,還沒散會,就已經嘰嘰喳喳起來了。
陳西昀和幾個男生早已約好,放學打場球再走。
夏日黃昏,陽光偏橙,油彩似的潑了滿世界,打著卷兒的葉片邊緣泛出隱紅。遙遠的球場傳來砰砰聲,引起大地的震顫。
忽然有風,吹亂了于夏的劉海。
從教室出校門不會路過這里,但從寢室走,就成了順理成章。
女生背著書包,目光越過修剪整齊的水蠟樹,看見滿場追逐的身影。三分線外,男生接過球后仰起跳,線條流暢的手臂揚在空中,腳還未落地,球便已“唰”一聲掉入籃筐,干脆利落,賞心悅目。
“靠啊”
“沒防住”
對手一片叫悔,陳西昀后退回防,腳步輕快,不忘沖他們招招手,笑得飛揚肆意。頓時引起公憤,氣氛重新陷入一輪白熱化。
于夏來不及看完。她一直盡力讓自己像個路人。
路人不會在這里停留太久。
視網膜上留存的最后一幕是陳西昀在風里奔跑,躍起來的樣子,那一瞬,于夏仿佛看到了男生意氣風發的靈魂形狀。
她慶幸紙張、空氣、黃昏都沒有記憶,不會將她的心跳聲傳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