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醒那點小心思,孟新竹并非不懂,細說起來,她的抗拒非常復雜,當下最多是道德感在作祟。她是原則性很強的人。
溫柔的人表達拒絕時,更難以揣摩。
她們輕易不流露嫌憎,日常相處表現與過往無異,但倘若細心觀察,便能發現那些好實在太浮于表面,只是禮教高尚,冷漠疏離也表現得不顯山露水。
孟新竹坐到床邊,用毛巾細細為周醒擦手,不置一詞。
鬧哄人聲遠去,房子里靜悄悄。
周醒讀懂她的沉默,賭氣把手縮回被子里,床上用力翻身,背對人。
干了這樣一樁大事,沒有討得表揚,還被刻意忽略,她不高興了。
她是與孟新竹完全相反的人,情緒外露,好惡分明,從不壓抑自己,哭笑都用盡全力,表達精準,除了惡作劇,不喜歡被人誤會,也不想耗費精力玩猜心游戲。
偏喜歡上這樣一個人,有話不能說,事事都拐彎抹角,小心把控尺度。
被子里只露出半個圓溜溜的黑腦袋,周醒大口呼氣吐氣,用起伏明顯的被子包表達不滿。
孟新竹失笑,輕拍她兩下,“那你先睡,我去跟阿嬤說說話。”
周醒鼻孔用力“哼”一聲。
阿嬤一直在走廊上等,孟新竹合攏了房門,來到她身邊,老人干燥而溫暖的皮膚觸感,稍撫去夜間薄寒滲透的半身涼。
“苦了我的竹子。”阿嬤摸摸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臉,“你就是太好太善了。”
阿嬤講“是有恩不假,但也不是周賢斌他們家獨一份的,阿嬤我,還有暴暴姨媽,不都出了力,怎么不見我們要你還再說這么多年,也該還完了,你就是過不了自己那關。”
阿嬤年紀大了,很多事不想管,下面人打仗,她全當熱鬧看,傷了送醫院,死了火葬場,就這么簡單,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
“我護不了你一輩子,以后我走了你怎么辦你的事情,終究是你自己拿主意。”
阿嬤讓她也學著自私一點,要實在不懂,就看看別人是怎么做。
“這里人哪個不自私啊,就拿今天來說,暴暴發酒瘋,飯桌上大鬧,我卻不管,為什么我叫她回來,是打算將來把手下剩的那些房子地皮都交給她,她年紀輕輕,媽不在,爹又不親,怎么辦,今晚就是在立威,用她自己的方式,讓這幫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
孟新竹訝異,她完全沒想到這一點,還以為暴暴完全是為了她。
果然聰明人辦事都很會省力氣。
徐盈盈說是啊,“這一屋子都是人精,就你最老實,可不都欺負你。”
“也不能全怪別人。”孟新竹自嘲笑笑,“是我太笨了。”
她幼時父母寵愛,家庭結構簡單,心性也單純,周家這片魚龍混雜的大池塘,一腳邁進去,慌慌張張躲了這許多年,還是被追咬得遍體鱗傷。
可小金魚怎么也長不成巨齒鯊,有些
東西是生來就注定的。
這天晚上,阿嬤和姨媽講了好多話,她每一句都聽進去了,但說來說去還是那句,想過什么樣的日子,成為什么樣的人,都是自己決定的。
夜深了,下起毛毛雨,院壩里黑一塊白一塊。
阿嬤累了,姨媽扶她回去休息,她腿腳不好,住一樓的房間,孟新竹送她們下樓,回轉時,看見周凌。
她半身藏匿在燈光無法照亮的夾角,走到近前,才看清發頂一層亮晶晶的小雨珠,夜色中長影孤單寂寥,應該是等了很久。
思索幾秒,孟新竹打算裝作沒看見,調轉腳步快些離開。
“竹子”周凌快步上前,堵住去路,影子截斷在墻壁。
孟新竹視線落在她鞋尖。
“我不知道我媽跟你說了那些。”周凌向她道歉,“是我的錯,當時太欠考慮,本來就是我們之間的事,一時口誤,沒想到給你造成這么大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