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對于孟新竹來說,不止是一片遮風擋雨的屋檐。
除卻世俗標準,大到譬如房、車和存款,小到一張舒適的床墊、一套柔軟的沙發、配置齊全的廚房用具等。
愛與陪伴必不可少。
相比物質,她更加渴求精神上的依托,不必志同道合,僅是分享和理解便足夠。
許多人窮極一生追求的,不過如此,甚至基準一退再退,用畫筆將死亡心電圖提前續接,延伸至生活各處,甘愿平庸,也要長久。
對“穩定”近乎變態的追求,蘿卜坑里扎根直至肉身消亡。
孟新竹并不自詡高尚,她不過俗人一個,眾生所求亦她所求。
故而麻木。
回望過去的小半生,所得多么不易,也曾號寒啼饑,備嘗艱苦,勾織出如今踏實棲身的溫暖巢穴,縱然無愛,至少物質豐足,后半生再無憂慮。
但人心總是貪婪的。
重逢那日,女孩確實給了她很大的驚喜。
如同小區樓下那棵總讓她擔心活不過冬的樸樹,故人乍見,恍如隔世,荏弱纖枝已是茂茂葳葳,烈日下濃密的樹冠投來清涼蔭翳,狂風驟雨中亦能巋然不動。
驚喜來自她清雋挺拔的身姿,明艷動人的臉龐。
她長大不少,慕戀和依賴如舊,眸中叮咚濺灑的狡黠天真也不曾流失。
到底是年輕,小孩裝大人,她身上時常帶股自以為是的高深莫測,雖是顯而易見的缺心眼,言行間憨態盡露,卻一點也不讓人生厭。
她的小腦瓜里,有用不完的鬼點子,和她在一起,輕松就能收獲許多快樂。
她是山野間歡快奔跳的小溪,隨四季豐富變化,冬時覆雪而靜緩,夏時輕靈而活潑,從來清透,一眼便能望見溪底的石頭。
她們之間,本來相隔很遠,但人世間的緣分,總會將毫無關聯的兩個人莫名其妙扯拽到一起。
何況她們本就羈絆頗深。
孟新竹起初并沒當回事,也小心提防著,難保對方只是一時興起,拿人戲耍,事畢揮揮衣袖走個干凈,空留余恨。
后來孟新竹發現,她似乎有在認真謀劃,暗地里嘰嘰咕咕,撥弄著自己的小算盤。
稱不上多高明,但貴在心誠,眼神中渴求迫切,黏嗒嗒靠過來喊“姐姐”,夜半裝作不經意滾來懷里,偷偷嗅聞人家的頭發,因此竊喜。
于是她向她示弱,展露出脆弱傷痛的一面,盼著她伸出手,拉她一把。
周醒在孟新竹眼中,與周凌是一類人。
這對堂姐妹從小一起長大,享受同等資源,同等關愛,又對她傾慕有加,是救她出火海的不二人選。
很清楚自己的弱點,也很了解人性,可以說是利用她,步步蠱惑她,適當的時候給點小甜頭,滿足她在悄然窺視中狂肆生長的占有欲。
是了,假若孟新竹刀槍不入、無堅不摧,永遠神采奕奕又意志堅定,人家哪有救贖
的機會呢。
然而在達成目的同時,陰謀者卻也不小心陷入深澤。
起初作壁上觀,無動于衷,后來會無意識偏向她。
也說服自己,不過是推波助瀾,再后來,事件逐漸失控。
直至今日,她哭喘尋來,跌進懷抱訴說委屈。
孟新竹驚覺,原來她們是同類。
這只手苦海中打撈她,抓牢她,讓她不至于沉沒,也扼緊了她的喉嚨,不準她逃跑。休想利用完就走。
下午的陽光被紗簾篩濾得輕薄柔軟,在女孩身上淺淺覆了一層,她像披荊斬棘而來渾身浴血的圣光騎士。
孟新竹擰來濕毛巾為她擦臉,又擠了一泵乳膠,在手心搓開,為她舒緩被眼淚刺痛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