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地鐵。”孟新竹說。
周醒說好啊,“我也坐,但你要等我,不然我會迷路的。”
說完,她不等人家回復,腦袋縮回去,蹦跳跑開,臨走還叮囑,“可千萬不要丟下我哦”
孟新竹詫異她驚人的自我修復能力,明明那天她哭得那樣傷心,公園灌木叢中,像只跌落樹梢折斷翅膀的小麻雀,雨中無助啾啾哀鳴。
她的愛濃烈,恨也滿溢,但孟新竹始終沒有怪罪過她。
正如她所說,大概是從來沒跟女孩子相處過,像小貓與人嬉戲時,還不懂收爪。
又怎會忘記,在周家老宅,周醒為她出頭,與周凌父母對抗,還找來姨媽撐腰。飯桌上,知道她不喜歡那種混亂的局面,被譴責被質疑,喝酒撒瘋替她轉移矛頭。
更早,她們在民宿,周醒為她洗腳捏肩,想方設法哄她開心。
三只大猩猩,她怎么會忘。她始終記得她的好。
起初,孟新竹不解,周醒情緒變化怎會那般激烈,明明她也沒答應什么。
后來夜深人靜時,腦海中遍遍重復當時場景,驚覺,是酒店時那個無意識種下的吻。
催生出愛與希冀的萌芽,間接給予承諾,轉瞬又將它碾碎在泥土中。
幾日沉寂,如今小芽再次冒頭,卻不敢太過招搖,寧愿曬不到太陽,抓來身畔枯葉遮擋,每次試探都小心翼翼。
臨近地鐵終點站,空位很多,她們卻相隔很遠,周醒捧著手機玩游戲,孟新竹在對面的黑玻璃里看她。
周醒抬起頭時,她便垂下眼眸,手無意識揪緊帆布包一角。
禮物都還回去了,卻唯獨忘記這只帆布包,卡通小狗印花圖案輕微剝落,還有清洗不掉的黑色水性筆印記。
下班前整理物品時,孟新竹意外在帆布包背面右下角,發現用綠色綿線歪歪扭扭繡的一個“竹”字。
這只包,是肆方鎮老宅周醒衣柜中眾多帆布包之一。
當時怎么就那么巧,偏偏選中它。
從發現那個“竹”字開始,孟新竹腦海中徘徊不去的,是房中并著腿笨拙繡字的馬尾少女,也許是從某本雜志上看來,說早春時節綴滿鮮花的桃枝壓在枕頭底下,就可以收獲暗戀之人的回應
她嘗試了許多方法,帆布包上繡下心愛之人的名字,是其中一項。
帆布包的主人,或許早就忘記少女時代做過的傻事和曾深信不疑的鬼話,卻初心不改,堅定喜歡她那么多年。
孟新竹現在相信,世上真有這樣的蠢人。
曾落在她眉心和腮畔的吻,是多年后終于抵達彼岸的戀之回響。
指腹可以清晰感覺到棉線的走向,一撇一橫一豎,一撇一橫一豎鉤。
孟新竹抬起頭,側過臉
,意外捕捉到對方視線。
周醒慌亂眨眼,睫毛是停歇在花朵上被驚飛的銀蝶。
地鐵停靠,大批人涌出,周醒稀里糊涂站起來,無頭蒼蠅似不辨方位橫沖直撞,孟新竹迅速反應過來,帆布包壓在身側空座。
“暴暴”
驟然回魂,周醒有了方向,大步朝她邁去。
肩挨著肩,腿并著腿,她們很久沒靠得這么近。孟新竹沒有詢問她方才的怪異舉動,周醒也不必解釋。
耳畔風聲呼嘯,無數張陌生而疲憊的臉擁擠在身側,地鐵上的兩個座位,塵世中短暫擁有的安寧一隅是如此來之不易。
這里沒有人認識她們。
空空的手心擠來綿軟細膩的觸感,周醒驟然心跳加快,驚愕地瞪大眼睛。
不過兩三秒停留,對方匆忙欲逃離,周醒反應迅速地攥緊,五指霸道擠進她指縫。
手腕交疊,十指相扣。
孟新竹膽怯投來視線,周醒與她短暫對視過,握緊她手,大剌剌擺放在外。
清醒又混沌,二十多分鐘車程,她們一動不動,直到交握的手心微微汗濕。
地鐵到站,她們起身并肩朝外走,混雜在人流中,搭乘上行的扶梯,出閘機也沒松手,別扭的姿勢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