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儲存的記憶碎片,經想象重建出當時的聲形景,攜帶個人主觀意愿,必然會有所偏差。
故而,孟新竹始終認為,周醒記憶中那個無微不至的竹子姐,是孩子在最需要關懷愛意時虛構美化出的人物。
她確實做了一些事情,日常中有幫助到一些人,但遠不如周醒描述的那般偉大。
或者說,在與周凌的那段關系里,被傷得狠了,出于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她不會再輕易想象別人說的話,不會再被任何甜言蜜語沖昏頭腦,始終保留三分戒備。
周家姐妹這場殘酷的對峙中,作為一個毫無偏頗的旁觀者,孟新竹認為自己有必要說點什么。
“阿嬤從來沒有偏心過任何一個人,你們的生日也都是分開過的。”
在她們激烈爭執的短暫修整間隙里,孟新竹插了句。
“周凌。”
她極輕的一聲嘆息,緊接道“如果你有留心的話就會發現,我們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的生日,我從來沒買過蛋糕。”
“是我不喜歡嗎不是的,是因為你不喜歡,你從來不愛吃甜食,我遷就著你,一個蛋糕吃不完浪費,干脆就不買了。所以你小時候收不到蛋糕,不是大人不重視你,是發覺你不喜歡。”
“暴暴過生日,阿嬤怎么會不邀請你呢讓你來一起吹蠟燭,是覺得你們姐姐妹妹就應該這樣。而你的生日,雖然少了切蛋糕吹蠟燭這個環節,該有的禮物卻一個不少。真給你買了蛋糕,你恐怕又要說,你的需求從來得不到正視,你明明不喜歡吃蛋糕。”
“阿嬤沒有對不起你。”孟新竹客觀道“是你的記憶出現了偏差,而導致偏差的,是你內心的陰暗、狹隘,是你母親的冷言冷語,是她總在你耳邊嘀嘀咕咕,說這個也對不起她,那個也對不起她”
家里窮也好富也罷,孩子多了,關于利益的分配和爭奪,從來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早些年周存偉和周賢斌分家時那場混戰,孟新竹至今記憶猶新。
“父母言傳身教,子女潛移默化,你們家就是這樣,你變成這樣,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但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你不要覺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卑劣揣度別人。”
“事情為什么會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因果無法追溯,也毫無意義,沒有人敢說自己絕對無辜,內心毫無陰暗,人性如此,沒什么可說的。你非要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你,繼續無止境索求,那就隨便你好了,愛你的人會被越推越遠,你最終得不償失。”
說完,孟新竹攙起阿嬤就要回房間。
“連你也這樣看我”
周凌在她身影即將消失之際,凄厲嘶吼出聲。
駐步轉頭,孟新竹看向庭中,心中忽涌起一陣厭煩。
“分開這段時間,我想清楚一件事,你想聽我說嗎”
周凌死盯著她,可恨之人面上流露出卑微的可憐之情。
“你曾經答應過我,你會改,說明你也意識
到自己的問題,改變其實也不難,只要決心想改,哪怕暫時無法克服本性,有某個剎那意識到那么做是不對的,都值得歡呼鼓舞。但我這段時間,始終沒有看到你的變化,你還在繼續偏狹,你還是學不會自省。”
所以我們之間沒可能了,你不用試圖通過這種方式,通過攻擊阿嬤和周醒來扮演你的可憐無助,試圖喚起我的憐惜,讓我回心轉意。”
“或許你將來會改,改變后的你,能學會如何正確去愛,但我們之間有太多不堪的過去,再也做不到毫無芥蒂了。你站在個人角度想想,現在這樣的我,還值得你愛嗎就像你說的,我變心也好,出軌也罷,你為什么還要自討苦吃”
“現在絆住你的,不是我,是你的執念。”
說完,孟新竹攙起阿嬤進了屋子。
周凌臉色煞白,萬念俱灰。
愛是偏向縱容,跳出愛的圈子,撤去愛的濾鏡,淡然與冷漠、精致與挑剔、嚴厲與刻薄,界限劃分得清清楚楚。
家里的阿姨急急忙忙跑出來,同孟新竹一起把老太太安置在床。
老太太很難過,眼淚流不停,緊抓著孟新竹手不放,指骨蒼老如樹藤,“你也別說她了,她心臟不好,心眼又小,一會兒把自己氣著。”
周醒沖到門口,暴怒朝著朝外大吼,“阿嬤還關心你身體,你那樣說她,你真是不孝”
“把暴暴叫回來吧。”老太太有氣無力靠在床頭,“別打起來。”
“周醒。”孟新竹回頭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