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有片刻凝滯。
周良野舉步向她走來,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心里。朱鈺立在走廊上,一雙清澈的杏眼中倒映出周良野緩緩逼近的身影。
“我低估了你。先用名單利誘,再讓老太太給你說話。為了那兩千萬,還真是拼盡了全力。”他站在她面前,低頭看她,臉上笑容涼薄而陰郁,“只是大小姐,非親非故,我為什么要給你錢”
朱鈺只覺一束血沖上頭頂。他怎么能,又一次誤會她
以前以為她戲弄他,現在又以為她勸彭奶奶為她借錢。
他這人,思想能不能不要這么陰暗
胸口被旗袍襯出的圓潤曲線隨著呼吸劇烈起伏。她閉了閉眼,竭力遏制腦海里橫沖直撞的情緒。
“周老板,不會非親非故的。”她向他邁近一步,兩人近乎足尖相貼。她仰起頭,望著他濃郁的眉眼露出微笑,清晰悅耳的字眼像蹦跳在玉盤上的珍珠,“你我結婚,便沾親帶故了。”
話出口,她感到手腳冰涼,但也很過癮。她如愿看到周良野一貫平靜的瞳孔深處浮出動蕩。
但激惹他必然是要付出代價的。他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她旗袍領口處的盤扣輕輕一提。朱鈺微微一驚,順著他的力道踮起腳尖,離他更近了。綿軟呼吸灑落在他高挺鼻梁上。
“大小姐,錢可以亂花,話不可以亂說。”他近距離地望著她的眼,漆黑眼眸深處似有巖漿,有冰川。熱的冷的情緒在那里翻滾交織。
“怎么是亂說話。”她輕聲開口。她已經再不是高中時的朱鈺了,羞恥心還有無關緊要的體面,都被貧窮殺死了。
“周老板年輕有為,長得帥又有錢,我覺得那里都好。”朱鈺看到周良野的瞳孔再次收縮。她咬一咬唇,白皙的面孔透著淡淡的粉。她繼續發力,“若要選丈夫,周老板簡直是無可挑剔的人選。”
周良野默然不語。他提著朱鈺的盤扣,像是提著一只兔子,完全不費力。
他盯著兔子有些許泛紅的濕潤雙眼,咬牙問“你是被家里逼婚逼瘋了”
“我想跟優秀的人結婚有什么錯。”朱鈺避開他的問題,睜圓一雙濕漉漉的眼理直氣壯地說話,“就連彭奶奶都覺得我們合適呢,說想讓我跟你試試。”
周良野沉默無聲地凝望著她的眼睛。她的眼在水霧朦朧中更顯清澈明亮。她身上的茉莉香并不濃郁,清清淡淡,甜絲絲的。
過了會兒他反應過來,發現兔子的爪子在撥拉他。酥麻麻的。
朱鈺腳酸,想要周良野松開她盤扣。她低頭輕輕拽他手指。
他的手很大,大概是經常去工地的緣故,他手上帶著繭子和舊疤,十分粗糲。她雖也過了幾年苦日子,但因底子好,手始終是白皙柔嫩的。她被他的繭子扎得生疼。一時間束手無策。
終是他大發善心,放開了她。腳跟沾地,朱鈺長呼一口氣。
不知是誰說過,少女時代喜歡的人,最好永遠遺留在少女時代。再見面總是要失望的。
但朱鈺捫心自己問,覺得自己并沒有失望。他沒有發福,沒有衰敗,變得光芒萬丈,而且還救過她,即便不怎么情愿。
已經很好了,她想。
“我來看彭奶奶,只是純粹因為擔心她。這世上待我好的人不多,我從沒想利用她。”朱鈺輕聲說。發泄過后,她再次將自己裝入冷靜的軀殼,眉眼平靜而柔和,“既然你反感,我以后就不見她了。”
“剛才是我冒犯,我向你道歉。再見,周老板。”她后退一步,沖他鞠躬,“之前的事,非常感謝。”
她轉身,窈窕的身影款款往前,轉眼間消失在走廊盡頭。
周良野兀自站了一會兒。
“先生,請問你遇到什么困難了嗎”路過護士詢問。
周良野沒說話,低頭,摩挲了一下手指。她碰觸到他手上一塊剛結好的疤。有點癢。
朱鈺輾轉回家,又是比莊美華晚了一些。
“囡囡,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次次比我走得早,又次次比我晚到”莊美華問朱鈺。
“沒什么。”朱鈺想到莊美華在病房里的那些話,便喪失了所有交流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