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府外面的路上圍滿了百姓,鐘老太爺沒讓任何人插手,親自去將那個包袱拾了回來。
“彼時,老太爺步子都是顫的,”關老管事憶起那日,雙眼隱有水光,“有不少圍觀的百姓都喊他別撿了,別撿了,直接下葬入土,百姓們邊乞求邊不住哭泣,但老太爺還是將包袱親自撿了回來,抱在懷里,帶回了府邸。”
九姬愣了愣。
隔著沙沙作響的竹林,她看見關老管事也停了停,而后忽的抬頭看向老天。
“老天到底還是給了鐘家一條生路老天爺拾回來那孩子擦凈滿身血的時候,突然發現腳跟處沒有郎君生來就帶小小的黑痣,這不是鐘家的孩子,這是惡人殺害的旁人的孩子。”
他說之后鐘家又開始各處尋找,才曉得那范姓官員一邊掌管漕運,一邊卻養著水匪,他讓水匪綁走了鐘鶴青,幾經轉手藏了起來,可水匪內部出了矛盾。
某夜水匪之間大打出手,三歲的鐘鶴青和其中一個水匪落進水里后就沒了下落,流落到了何處,沒有一個人知道。
關老管事說鐘家找了好幾年,鐘鶴青的母親惦念幼年被掠的兒子,思念成疾,可惜直到病逝之前,都沒有任何鐘鶴青的下落。
而鐘鶴青的父親來來回回走那條水路幾十遍也有了,卻也沒找到絲毫線索。
寒來暑往間好多年了無音信,直到老太爺一位學生的學生進京趕考,說曾經在一處碼頭上見水匪械斗,一個水匪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地躺在雪地里,沒人去管他。
只有一個小男孩,穿著一身滿是補丁的衣衫,驚慌地跑到那水匪旁邊。
他見水匪滿身是血,小小的臉上白了一片,六歲上下的模樣,一邊伸手替水匪堵住身上的血口,一邊竟然脫下自己身上的薄薄小襖,慌亂地捂在水匪身上。
男孩脫下衣裳,臂膀上竟還有兩處淤青。
那匪賊似乎也看到了他臂上的淤青,奄奄一息的神色變幻了幾息,忽的抬手一把推倒了男孩。
他躺在血泊里動彈不得,嘴里卻還是沒有半句溫言。
“滾滾開老子要死了,以后餓死了也沒人管了,當然,也沒人打你了呵你最好去找到你親爹,聽說,聽說是有錢人家,我本來還想去要一筆錢,沒想到算了算了”
那水匪話沒說完就死了。
當時路過看見的那學生已經登了船,他只遙遙看著那孩子愣愣地跪在雪地里,眼見著水匪血越流越多,卻沒了聲息,慌亂地不住搖晃著匪賊,把脫下的衣裳都去堵匪賊身上的血窟窿。
他沒哭出聲,眼淚卻咣咣鐺鐺地砸落下來
可惜學生的船開了,幫不了什么,等他過了些日子又路過這碼頭時,忍不住打聽了那匪賊和孩子的事。
匪賊自是死了,那人一貧如洗,他生前沒少打罵孩子,可也用自己僅有的錢養著小孩。
他死后,孩子沒了人護著,就只每日在街上流浪,或許有人會可憐他,給他一塊炊餅,又或許,一日都得不到一塊口糧。
只是那孩子不會偷不會搶,甚是不會大聲乞討,只會小聲問一句,“能、能給我一口飯吃嗎什么都行”
用碼頭上的人話說,“那是個傻的,指不定哪天就餓死了。”
學生聽了又各處找了去,最后在一顆枯樹下,找到了小男孩,男孩抱著膝蓋團成一團,早已餓暈了過去。
關老管事說著,眼眸里全是悲傷。
“這還是第二年那學生進京趕考時,聽聞鐘府的事,才忽然想起來的。彼時老太爺和老爺連夜驅車趕馬去了那碼頭,卻聽說小男孩半年前,就被路過的一個漿洗老婦人看著可憐帶走了,帶去了何處,又同什么人經歷了什么,就沒人知道了”
九姬聽著恍惚了一陣。
或許就是這個錯過,讓鐘家十多年都沒能找到鐘鶴青,直到他自己在審案之事上嶄露頭角,才被發現認祖歸宗。
這些事情,九姬從來都沒有聽鐘鶴青提起過。
但關老管事卻又一手板抽到了觀星手上。
“你怎么敢拿郎君餓暈的事說笑也就是郎君脾氣好,萬事不同你計較,你要是再胡言亂語,說什么餓暈的話,下次就不是打手了。”
他說著,又想到了什么,聲音越發低沉了下來。
“還有這餓暈、餓暈,你說得時候不覺得很像厄運嗎郎君是什么命格你不知道嗎”
鐘鶴青是和唐大小姐相反的極陽的命格。
極陰之人亦招致陰穢之物,而極陽者則厄運纏身。
鐘鶴青少時的經歷,似乎也正印證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