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第一次見到阿蘭,是在三年前。
彼時兩國的戰火已經一觸即發,陸象行潛行西南邊境,于那時,改頭換面,扮作一普通漢商,前往尾云國刺探軍情。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西南不似北邊那樣,到處都是黃沙山丘、草原綠洲,廣袤卻一覽無余,西南的重巒疊嶂,易守難攻,貿然行進,是將戰士的安危棄之不顧,身為三軍之首,陸象行率領部下親自到了蒼梧國與尾云國邊境,沿途繪制了一長串邊防輿圖,為后來強取尾云打下了最關鍵的基礎。
但深入關隘,靠近尾云都城時,陸象行一行人不慎遭遇林間猛獸的襲擊,一個少年的腳被野豬咬掉了一半,陸象行拔刀斬斷了野豬的鼻子,迫使它吃痛后退,之后,他將刀扔給了那少年,命身旁之人帶著他離開。
陸象行徒手與野豬搏斗,被拖入持久戰,雙雙墜入瘴毒林。
野豬固然逃之夭夭,陸象行也因為吸入過量的瘴氣,昏死在密林之中。
當他清醒時,耳畔傳來一陣陣婉轉的空山鳥語,泉水汩汩地撫過卵圓的青石,撞擊聲清脆悅耳。
六月的夏日,蟬鳴如沸,以往聽起來是極其聒噪的,但因在山中,格外蒙上了一層濕漉漉的清涼,便似水汽氤氳,將那單調和激昂沖淡了許多。
陸象行忍著胸口被野豬獠牙撞傷的疼痛,從冰涼的地面坐起,皺著眉頭“嘶”了一聲,試圖去看清外界。
此時才發現,周圍燃燒著篝火,而他的眼前竟是一片黢黑,伸手不見五指。
短暫地怔住之后,他才恍然意識到,原來不是周遭烏漆嘛黑,而是他失明了。
正當他要試探周圍的情況時,一只急忙伸過來的小手,摁住了他的肩。
“別動。”
那聲音脆甜好聽,像是剛剛剝出來的菱角,泛著清凌凌的香氣。
照理說她所用的力氣之于他,猶如螞蟻撼樹,而他偏偏聽了她的,順從了她的動作,沒有半分掙扎。
那聲音憂急地在他耳畔響起“你吸了好多瘴毒,眼睛暫時看不見。”
陸象行“哦”一聲,大概猜得到自己當時昏迷在瘴毒林中,是她路過救了自己。聽她的口音,應當是尾云本地人。想起自己被野豬沖散的同伴,問及他們下落,少女搖頭,念及他看不見,忙出聲回應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救你的時候,身旁沒有別人。”
陸象行心想也許同伴都已沖出了林子,往來時的鎮上回去了,等受了傷的少年暫時安頓,他們便會回程來尋自己。
對于這個從天而降的尾云少女,陸象行極是感激,可惜終究身份有別,他們的國主不甘南面依附于宣,率先發動干戈,大宣與尾云國注定會有一戰。
這少女如此心善,救他性命,此刻大抵聽出了他并不靈光的尾云話,猜出了他是漢人,卻沒有半分的仇視。
她端起一碗熬制的草藥湯,拿給陸象行,并叮囑他“一定要
喝完。”
他道了謝,想闡明自己的身份,又怕驚擾了她,也令自己的處境變得危急,他須盡快返回鳳沙鎮,與諸位同僚會和,因此也只好暫時按下不表。
他接過了碗,按照漢人喝藥的方式,照例先沿著碗沿將她湯藥旋了旋,使藥渣與水溶合得更緊密。
這一動作,自然落入了少女的眼中,她只是不動聲息地看著,并未曾問過一句話。
他低頭喝起了藥。
那藥是尾云國的百草湯,能解百毒,但喝起來沒有一絲苦味,反倒清涼爽甜,摻雜有尾云獨有的薄荷,潤過舌尖時,整個口腔都充斥了清爽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