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樂真卻不在意,只是淡定地看著下方跪著的人,“本宮上次見你,你還不過是個小小參事,沒想到幾年不見,如今已經是縣丞老爺了。”
“微臣不敢,”楊昌跪得更低了些,“早年幸得殿下在先帝面前美言,微臣才能有今日,殿下大恩,微臣沒齒難忘。”
沈隨風從廚房出來,端著一杯熱茶目不斜視地回到馮樂真身邊。
馮樂真看一眼缺了口的茶杯,無言片刻后接過來,輕抿一口緩緩道“那你可還記得,本宮當初為何替你說話。”
楊昌猶豫一瞬,道“因為微臣執意要替一對孤兒寡母翻案,因此得罪了當時的縣丞,是殿下救了微臣。”
“對愿為生民請命者,本宮一向珍惜,”手里的杯子太燙,馮樂真做了一個往旁邊放的動作,沈隨風立刻接住,“你這些年,又可曾辜負本宮的期望”
“微臣日日牢記殿下教誨,謹言慎行克己奉公,不敢有半分懈怠。”楊昌忙道。
馮樂真聞言勾起唇角“是么。”
院子里突然靜了下來,楊昌心里撲通撲通直跳,正不知所措時,棉布衣裙出現在視線里,他愣了愣抬頭,對上馮樂真清冷的目光后又急匆匆低頭,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打鼓。
一片寂靜中,馮樂真緩緩開口“李家村一百余人,將近大半都患有攝食不足之癥,本宮問起太平盛世為何會有人患此病癥,還被人嘲諷整日待在京都城,住最好的宅子,用最好的膳食,所見皆是達官顯貴,不知道太平盛世也會有人挨餓。”
嘲諷她的沈隨風頓了頓,假裝什么都沒聽到,反倒是楊昌意識到她想說什么了,一時汗如雨下。
“楊大人說說,”馮樂真俯身,等他抬頭看向自己時才問,“本宮所問,算不算是何不食肉糜”
她骨相精致,即便身著打了補丁的棉布衣裙,也絲毫不掩其風華。然而楊昌這般近距離與她對視,卻是美貌看不到,風華也看不到,能看到的唯有她皇家的氣場與凜冽。
楊昌嘴唇顫了顫,半天沒有答話。
馮樂真眼底閃過一絲嘲諷,轉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沈隨風立刻把晾好的茶雙手奉上,馮樂真斜了他一眼,把茶杯接了過來。
“村東頭往外,有一條將近十里的路,路兩邊的荒地是做什么的”她平靜開口。
楊昌有些發顫“原、原是慶王府十年前購置的田地,后來新皇登基,查到這些田地是慶王貪腐所得,便將其充了公暫時沒想到用處,便一直放在那兒了。”
“沒想到用處,”馮樂真唇角勾起一點弧度,“元歷一十三年,先帝曾召百余名縣丞覲見,楊大人那時雖不是縣丞,卻也被允前來,這才過去不足十年,楊大人就忘了先帝當時說的話”
“臣,不敢忘先帝教誨。”楊昌的頭幾乎要低進地里。
馮樂真垂眸看著他,眼底沒有一分悲憫“既然沒忘,那便說一遍。”
楊昌喉嚨里艱難發出兩個音,卻始終什么都說不出來,最后只能脫力一般匐在地上。
圍觀的村民們漸漸察覺到氣氛不對,面面相覷半晌后,終于有人小心翼翼開口“楊大人是個好官,先前村里牲畜病了,還是他撥了錢來治,沒治好又花費人力物力,替我草民們處理掩埋,他真的是個好官。”
一有帶頭人,其他人也敢說話了。
“是呀是呀,楊大人對我們很好了,自我們村里遭災,他便時常自掏腰包送些糧油來,還常常來看我們,不是什么都不做的大老爺。”
“長公主殿下明鑒,楊大人可是個好人呢我們吃不上飯是因為天災,與楊大人無關”
許是這幾天和這位長公主殿下相處慣了,村民們雖然敬畏恐懼,卻也敢大著膽子說幾句。
馮樂真面色不變,等他們都說完后,才不緊不慢重復剛才的問題“先帝是如何說的”
“先帝說萬事要以民為主,有可用之地,有可用之財,皆要用之于民,”楊昌聲音越來越顫,
一雙眼睛更是通紅,“若是不合律法,仍仍要以民為先,太平盛世,沒有讓百姓餓肚子的道理。”
沈隨風眼眸微動,扭頭看向馮樂真沉靜的眼眸。
天已經大亮,露氣仍有些重,她靜坐在破舊的椅子上,卻絲毫不損其氣度。沈隨風盯著她看了許久,好像第一次認識她一般。
“你做到了嗎”一片安靜中,馮樂真問。
楊昌羞愧得眼睛都紅了,始終說不出答案。
馮樂真也不惱,又問第一個問題“聽見你轄內百姓的話了嗎”
“是。”楊昌總算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