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明寶跟著她一同過去,在標本柜里將那些分門別類整理好的植物們抽出來。
它們的花、葉、莖、根燥地固定在臺紙上,有的寧靜,有的恣意,有的蜷曲,有的舒展,旁邊配著黑色鋼筆寫的字跡,分別是形態的精確描述、鑒定和簽名。有的植株太小,便在一旁貼了形態解剖,以難以言喻的充滿幾何美感的方式排布。
確如方隨寧所說,標本也能看出美。與她房間里那副狹葉香港遠志比起來,這里的要好看太多,好看到讓人想收藏,好看到能讓人想象到這幅標本主人的耐心、眸光和指尖。
“你沒去過斐然哥哥的書房,他還會畫科學畫,超級、超級好看。”方隨寧用了兩個“超級”。
“但他現在很少畫了,除非碰上很好看很喜歡的植物。”
商明寶踮起腳,在頂端柜格里抽出一本帶書脊裝訂的手冊。她以為也是標本,沒想到是一本野外考察手記,是全彩印刷本。
那上面的作者并非是向斐然,而是一個意境很美的名字談說月。
昨晚聽他們提起“談小姐”,商明寶腦海出現的不是這個“談”,而是“譚”,因此,她沒對上號,只說“這里有一本書,是不是放錯了”
方隨寧瞥過,面色微微地變化,不經意地說“應該是放錯啦。”
商明寶已經隨手翻閱了起來“好有意思的工作筆記。”
有點像日記,詳細地記錄了今天造訪的地點、吃的什么、找了一位什么樣的向導、發現了什么植物、生境如何,一旁配了生動可愛的手繪草圖及生境攝影。
這不像是公開發表的書籍,而像是為了紀念而自行打印裝訂成冊的。
“當然,她是中國很有名的植物攝影家、科學畫畫家。”方隨寧隨口答道,“能在野外辨認六千多種植物,連斐然哥哥都要甘拜下風。”
“六千多種”商明寶心想,這快趕上她會拼寫的英語單詞了。
她心血來潮登上搜索引擎,輸入了這個獨特的、過目難忘的姓名。
那上面寫
「談說月,中國著名植物攝影家、科學畫畫家、科普作家、植物學家,國際生物多樣性計劃
中國委員會理事,五年前于云南香格里拉流石灘遇難。」
流石灘這個陌生的地理名詞,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聽到。
可是上一次是在哪里她怎么也想不起來了。也許是電視里。
方隨寧抽走她的手機“別看啦,我找到了一份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植物標本采集、制作和管理技術入門,我們洗完澡后一起學一下”
商明寶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她將這本工作手記鄭重地放回了原位,隨著方隨寧的腳步出門,將這間她很快要告別的標本室關上。
翌日清晨,蔣家用勞斯萊斯幻影送自己家少爺上山。
商明寶看了蔣家的車,心里更生氣,心想可惡,這么有錢,那天還讓斐然哥哥請咖啡。
蔣少康心里也嘀咕,向家房子雖然看著簡約,但其實很講究,何況是在這得天獨厚的一片帶溫泉的山怎么上次給商明寶付醫藥費還得借二百
他的戶外裝備都是跟風買的,全是頂級,但沒經驗,不知道怎么分配,索性全帶了過來,讓司機卸在了院子里重新歸納。
帳篷、防潮墊、露營炊具以及折疊椅這類重物,想當然就由兩個男生承擔了,各人的睡袋各自背著,除此之外,暖風機和松木標本夾也被向斐然塞到了自己的登山包里。
他背傷遠未好,這些裝備比他單獨進山時更重,上肩后肌肉被牽起痛感,但他一聲沒吭。
向斐然進山都是固定的一身衣服,黑色的軟風殼,胸口的鳥標代表了這是他最貴的一件沖鋒衣,黑色速干防風沖鋒褲,沙漠色的高幫登山靴,以及,商明寶第一次見面時就牢牢記住的那雙黑色魔術貼半指手套。
她還記得這雙手在綠野蒼翠中拋起硬幣接住的樣子。
她還記得他撕開魔術貼的那一聲“唰”。
只是十日的光景,竟有了時光穿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