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絲口水流下來前,小小尖尖的下巴被向斐然當即立斷地合上。
嘉程醒了,濕乎乎的上下兩片小嘴唇舔了舔,跟他四目相對:“……”
“爸爸。”他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
“嗯。”
“你五歲時睡覺也流口水嗎?”
“……”
砰地一聲,煙花躥上天空,迅速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嘉程贊嘆,小小腦袋仰高高,并不知道他身后的爸爸微微松了口氣,又自嘲地勾了些唇角。
流不流口水這種問題,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回答他了。
他不再有來路,只有前路。一個人能享受到的最純粹無匹的愛,也許只在幼年時。愛是一程一程的接力棒嗎?有人卸力,有人接棒,在某一程人生進度中,那根棒子掉落了
,沒有被銜接上,一個人便驟然成了不被愛的人。
向斐然以前從不考慮這個問題,現在也不考慮。從前是不必考慮,現在也不必考慮。
向聯喬是笑著離開的,他的遺言只有四個字,是弘一法師離開前的墨筆:悲欣交集。
世間這樣美,要離開時總是不舍,豈能不悲。他不是沒有掛念的高僧,倘若允許貪嗔癡,他想看人間百年。但人總有一去,他的掛念在他離去前已經圓滿了。
走之前,也許是回光返照,但念頭已然模糊了,向聯喬拍了拍向斐然的手,溫熱而輕擦而過的觸感:“少抽點煙。”
向斐然已經戒煙許久。他不知道向聯喬這句話是對現在已經戒煙的自己說,還是高中時那個沉默不語、總是獨來獨往的少年說。
但無論是哪一個他,那根接力棒都早就已經被人穩穩地握住了,而他也同樣緊緊地握著了這根棒子的另一端。
力的作用相互的,原來這是人生定理,而非只是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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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的煙花表演結束,嘉程怒拍三百張虛焦照,在向斐然的肩上沉沉睡去。
散場人流量龐大,向斐然放慢步伐,步伐平穩。嘉程聽他打電話的聲音,宛如沉在夢里。
這種感覺很熟悉,他想起來了,是隔著羊水聽他的講話的聲音。那時候他總等著這個聲音對左手邊的妹妹說完話后,再轉過來跟他說。但有時等著等著,并沒有等到。
“煙花結束了嗎?”商明寶掩著聽筒小聲問。
“嗯,結束了,在去停車場的路上。”
商明寶嘆了聲氣,很微小的一聲,被向斐然捕捉到。
“他今天很開心。”
商明寶懸著的心踏實了下來:“那天晚上他真的聽到了,對么?”
裝睡裝得那么辛苦,眼睫毛像個夏天的手搖扇一樣,商明寶都不忍心拆穿他。
“沒有。”向斐然淺淺地撒了個謊,“是我的問題,一直以為男孩子要嚴厲一點相處,讓他誤會了。”
“早點回來。”商明寶靠著墻壁,聲音在夜里換了道輕柔:“夜晚開車小心。”
“好。”
向斐然應了一聲,沒立刻掛電話,商明寶也沒馬上掛。
總是這樣,默契地留著一道氣口,以防對方有什么未盡的話語。
末了,商明寶率先出聲問:“那我掛了?等你回來。”
聽到電話那端哼笑了一聲,嗓音比聊嘉程更低沉了些:“別。想我嗎?”
才半天沒見而已……早上去開家長會還是她親手給他挑的襯衣,親手給他系的扣子!
商明寶矜持:“略想。”
電話那端的笑意擴大,混雜著背景里鼎沸的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