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怎么有些不對勁。
沈遙凌怔怔打量著眼前的娘親。
恍惚感從腳心鉆到腦袋尖兒。
娘親面色雖有些疲倦蒼白,眸光卻還湛亮,看著并不像身患重病的樣子。
而且面容也比記憶中年輕許多,難不成那南郡小縣真有此神仙療效,能使人返老回春,變回三四十歲的模樣
沈夫人愛憐地撫著她的頭發“乖兒,你這場風寒太急,你養了半個月才好些,之后可得好好聽話,乖乖吃藥,不可再胡來。”
說著又憂愁蹙眉“你身子骨從小就不大健朗,究竟哪里來的膽子,怎么敢去印南山那種地界。”
沈遙凌聽得怔怔。
從印南山回來后患風寒
那不是她十六歲時的事么。
怎么
前后一想,沈遙凌終于覺出不對了。
她左右望望,屋里并沒有寧澹的身影,而這間臥房,分明是她出嫁之前的閨房。
沈遙凌竭力撐起身子,艱難伸手指指桌上的花鏡。
沈夫人疑惑地替她取來,讓她照著看看。
與鏡中人對視,沈遙凌呼吸急促,驟然咳得惶惶急切,花鏡從手中松出,摔在錦被上。
酒后醉言竟然成真。
她竟當真回到了十六歲。
這一年,她尚未出嫁,她還在單方面癡戀寧澹,在那堵南墻上撞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回頭。
從這年開始,她識情愛、識憂懼,順理成章地見識了生命的種種酸楚苦澀,真正長成了一個“大人”。
長大這件事,最讓人無解的是,她總懷疑自己與從前已不是一個人。
她時常意識到,自己整個身心已遭年年歲歲蹉跎換骨,從前那個永遠不會感到挫敗的少女被扔得遠遠的,轉而安了一個認命的、陳舊的、她不喜歡的人在她身體里。
年歲混亂倒轉,沈遙凌乍然又做了一回孩子。
她緊緊攥著母親的手,泛起一陣說不出的委屈,帶哭腔嘶聲“娘”
沈夫人心酸又生憐,彎腰把她抱在懷里,一個勁地哄著“乖”。
沈遙凌盡情哭了一通,身體在患風寒,腦袋有回應地劇痛,靈魂負責在淚水里一遍遍地洗滌。
門外響了兩聲,若青在外稟報。
“夫人,小姐,又有王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來了,也是說要探望三小姐。”
王家的什么人。
沈遙凌哽咽著默默回想,想了半晌,才想出些眉目。
她這會兒在家中養病,來探望她的,或許是她醫塾里的同窗。
方才柔情百結的沈夫人立直了身子,對著門外冷冷道“請他們回去,乖兒身子還未好,不能見人。”
若青應了聲“是”。
沈遙凌淚韻顫顫,仰頭看母親含怒的面容。
她在印南山遭同門學子戲耍,受了寒患這場急病,母親心里定是生了不小的氣,對她那些同窗,母親也是無差別地厭恨了,因此全部拒之門外。
而沈遙凌也并沒有想見這些人的念頭。
畢竟,她十六歲時在醫塾求學的日子,過得并不愉快。
她那時其實還算聰明,考入太學院時,許多夫子都對她不吝夸贊,甚至篤定她以后一定有所成就。
可太學院眾多學塾之中,只有她就讀的醫塾,從師長到同窗,都對她并不歡迎。
師長雖不至于多么下作刁難,卻對她處處冷待,仿佛她是團空氣。
即便她專心向學積極提問、甚至追到師舍里去求解,也只會不耐煩地將門關上,甚至還時常拿她比作丑角,在課堂上隱喻暗諷,惹起一陣又一陣心知肚明的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