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擅長那些指桑罵槐的花招,吵起架來就實打實地揭人短處。
說人好不容易長了個腦子寶貝得很,舍不得用,最簡單的題竟然也會寫錯。
說人手如雞爪,哆哆嗦嗦開一張藥方,字還寫得像狗爬。
說人吃得少拉得多,個子長得還沒她高,站起來了她都以為還坐著呢。
氣得對方急赤白臉,要她閉嘴。
她一臉無辜,怎么了,我說的是實話。
于是徹底惹惱對方,真要同她打架。
有時候打一個兩個,沈遙凌就硬扛著動手打,不管打不打贏,反正使盡吃奶的力。
有時候要打的是一群,沈遙凌就識時務,跑為上策。
沈遙凌一跑,那群人追得更加來勁。
平日里悶葫蘆一樣的醫塾學子,每每有失態地在學舍間橫沖直撞的情形,都必然是在對沈遙凌窮追不舍。
沈遙凌身子輕跑得快,但打娘胎里身子骨就弱,長了十幾年雖然養好了些,體力卻絕對比不上其他人。
跑得累了,她得給自己找個藏身之地,也不知怎么想的,跑進了赤野湖邊的樹林。
這片林子鮮有人跡,并非只是因為它偏僻,更是因為它早已被人圈了地盤。
這人便是“傳聞中的寧澹”。
寧澹同他們差不多年紀,卻幾乎只存在于傳聞之中。
他不必拘在學塾里苦讀,因他武技高絕,年紀輕輕便已能掌管飛火軍,詩書典籍更是由陛下指定太傅教習,比起他們這些普通學子,早已強出幾里地去。
而他之所以會出現在太學院,是因為皇帝在那里劃了一塊地給他,用以冥想、深造心法。
雖未明文規定,但所有人都默認,他在的時候,那是不可涉足之地。
他不在的時候,也沒人敢去。
據說從前曾有繪畫科的學子深夜路過,急著要清洗畫筆,料想林中無人,就進去在赤野湖里洗了筆。
結果拿到月光下一看,原本應該洗白的筆尖,竟全染成了紅色,那學子嚇得尖聲慘叫,扔了畫筆連滾帶爬逃竄而去,逢人便哭嚎,稱那位寧公子在赤野林中殺人,尸首扔在赤野湖里,將湖水全變成了血水。
此等駭人聽聞之消息,立刻一傳十十傳百,隔日甚至傳到了寧澹面前。
寧澹聽了,仍是板著那冷漠無人性的臉色,“哦”了一聲,仿佛得知自己殺人毀尸的事被人目睹,也毫不慌張。
于是,眾人嚇得屁滾尿流,更加坐實了此番流言。
到如今人人都說,寧家公子在赤野林中冥思修煉心法,是為了鎮壓那些在他手中死去的冤魂。
沈遙凌不信神鬼,也不信那寧公子殺的人足以將湖水換成血水,腳步一轉鉆進了赤野林。
身后追趕的人果然被甩在了林子外,不再跟來。
沈遙凌筋疲力竭,幾乎癱軟在地上,抱著一棵水杉喘氣。
她抬頭四望,看見林中有個人。
那人在湖上練劍,足尖點過而水面無波,一身白衣宛若游龍,直到抽出劍尖劃過水面,才惹起一道白浪翻涌的水波。
沈遙凌忍不住走近,想看得更仔細。
那人分明沒有回頭,但下一瞬沈遙凌身前一寸就多了一根光禿禿的木枝,警告般插在此處,禁止她再多踏前一步。
沈遙凌看著那木枝,便停了步子。
她再抬頭,發現方才還在水面上的人已不知何時到了岸上,正負劍而立,遠遠地瞧著她,似乎在觀察這個闖入者。
沈遙凌多少還是有些怵他手中的劍,立刻挽起一個笑容以示友好。
又彎腰捶捶自己方才跑得酸脹的腿,做出喘氣的模樣來,示意自己只是意外到此,且手無縛雞之力,不值得他拿劍一砍。
那是沈遙凌第一次見到寧澹。
寧澹站得很遠,無論她做什么,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
也不知道是因為警惕,還是覺得她無趣而沒有任何反應。
但沈遙凌隱隱能夠隔著半個林子的距離感受到寧澹那雙烏珍珠一樣的眼睛,他一身雪衣站在湖邊,身后是金光閃耀的粼粼湖泊,日光在他的白衣、發絲周圍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沈遙凌心道。
怎么赤野湖的驚悚傳聞傳來傳去傳出那么多版本,卻從來沒人提一句。
原來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竟然美麗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