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學存續已久,在最早最簡單的文字里就有其淵源。”
“例如,川是河流的走向,山則是三峰山的圖案,田是被分作小塊的田野。國國是方框內有口有戈,即疆界內有食者和守衛者,圖圖則是一張完整的縮略地圖。”1
“學塾并非人人都能上得起,但土地上的知識人人都可學到,亦能留存最久最遠。”
“即便想仰望天上的星星,先弄清地上的本貌,也是很重要的。”
“地學,很了不起。”
他大約很少說長句子,語氣慢吞吞的。
聽著他說話的時候,沈遙凌憋著一口氣,遲遲不敢吐出。
等到他的話音落下,沈遙凌才徐徐呼出,又猛地深吸一口。
莫名的,渾身的血都熱了幾分。
沒錯
她也是這樣想的。
只是說不出來罷了
此刻只想喊一句“俺也是”。
正如魏漁所說,大地廣博,年歲悠長,能夠從其中學到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萬載千秋,大偃只是其中的一彈指,大偃所將要遭遇的危機,也僅僅只會是這千萬年中小小的一朵漣漪,絕不可能是邁不過的難關。
總會有辦法的。
而且,就藏在浩渺的大地上。
她相信。
沈遙凌像一個鼓囊囊的水袋,思緒漲到了頂點之后,呼咻咻地往外冒。
“老師”語氣里帶了幾個彎,甜津津的。
她掬著笑窩瞅著魏漁,像瞅著個什么稀奇大寶貝。
即便有長發擋臉的防御,魏漁對上這個眼神,也不自禁地皮肉發緊,寒毛倒豎。
他有種趨利避害的直覺。
直覺這女子笑得越甜,主意越壞。
果然,沈遙凌下一句便迫不及待地開口。
“老師,你以后每天都給我寫一本書怎么樣我特別愛看”
“”
魏漁哪還敢繼續坐下去,噌地拂袖而逃。
“不怎么樣。”
“不要這么小氣嘛,老師”
沈遙凌拔腿追上去。
魏漁好似背后有鬼在追走得飛快,沈遙凌“嘿嘿嘿”“嘿嘿嘿”地笑著,一路窮追不舍。
四周的梧桐在灰藍色的天空下筆直地立著,還未落光的金黃葉子飄飄搖搖地落下來,更深的草地在寂靜地孕育露珠,只有蜿蜒的小道上吵鬧一片。
魏漁仗著腿長先一步逃進門里,沈遙凌要跟著鉆進去,結果被一把拎住后領給扔了出來。
門扉“砰”地一聲在面前關上,沈遙凌不甘心地拍著門。
“求求你啦”
“老師,你是最大最大的大好人。”
“真的不行嗎”
拍了半天,里邊兒毫無回音,想來是打死不理了。
沈遙凌嘴巴撅了撅,終于放過那條門。
她鉸著衣帶,垂頭喪氣地離開,每一根頭發絲都寫滿了遺憾。
等到再走出十幾步,門里的人再也瞧不見她,她又志得意滿地昂起腦袋和胸膛來了。
太好了
等回到家里,她就要狠狠地讀這本異域圖志
沈遙凌忍不住蹦蹦跳跳的,反正林中只有她一個人,不端莊也沒有什么關系。
頭頂上樹葉刷拉拉響了幾聲,沈遙凌也并沒在意,晃著腦袋經過。
院墻上,寧澹收回了方才搖晃樹枝的手。
沒急著追過去,幽深的目光反而投向了不遠處的門扉內。
所有上了官銜的人寧澹都一一記過畫像,太學院中的典學也不例外。
即便對方再不起眼,寧澹也認了出來,那人姓魏名漁,三年前新進太學院。
并無何特別之處,只是在太學院中頗受冷落,無朋無黨。
總是孤身一人,從不與旁人來往。
寧澹愣了一下。
有種怪異的感覺。
好似,這個情形很是熟悉
從來沒有誰會去關注的人。
沈遙凌卻在注視著。
還跟在身后跑來跑去,說些甜滋滋的話。
上一個被這般對待的人
不就是他么。
放在背后的手指倏地攥緊了。
這與當初他認識沈遙凌時,何其相似。
再抬眸,冰山壓著的一雙黑眸里罕見地帶上火氣。
他嘗到了舌根里涌上來的怒意,苦澀、滯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