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腳步雜亂,沈遙凌被母親的手臂環抱著,看不見周圍的景象。
她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自己,和母親懷中的溫度。
腦海中像是呼吸不過來似的暈眩。
她跟著母親的腳步被帶出宮門,聽見旁邊有人經過詢問她怎么了,母親摸摸她的頭,聲音平和地回答對方,她不太舒服。
沈遙凌跟著母親爬上馬車,父親也進來,關上車門。
沈世安艱難地略微停頓,伸手過來輕撫了下女兒的肩頭,輕聲道“抱歉囡囡。”
他語聲滯住,沒能說出更多話。
在太和殿中,他確實按照計劃向陛下稟報了通商西域的設想。
但還沒說幾句,不遠處的內閣侍讀與記注官竟爭執起來,吵得頗為大聲。
陛下去查看爭端,他的稟報被迫打斷。
待到跟上去想再找時機,戶部尚書卻把他攔住了。
示意他,不合時宜。
畢竟是他頂頭的尚書,沈世安可以先斬后奏一兩次,卻不好連番公然違背。
就這么猶豫了一瞬,結果一直到百官會談結束,都再也沒有機會與陛下單獨面談。
沈世安心中苦澀。
他想到,乖囡找到他時的模樣,是如何意氣風發,英勇無畏。而他卻連番受阻,沒能把握機會引起陛下的興趣,最后連乖囡的心愿也沒有達成,何其窩囊。
他連自己十六歲的女兒都不如。
更使沈世安郁結難消的是,他第一回明白,在朝堂上,不能庇護自家孩子的滋味。
沈世安一向信奉為官中庸之道,從來不爭不搶。
可到了這種時候才意識到,只有手上握著權勢,能讓自己的孩子百無禁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他這個父親該有的樣子。
別人家的孩子有家族公然支撐,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走到哪里都是夸贊。
他的孩子卻被別人當著他的面貶低侮辱。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太守禮、不張揚。
若是他也與喻盛平等人一般,拉黨結派,何至于讓孩子受這種委屈。
沈世安五指緊緊攥成拳,手背青筋顯露。
沉黯地再次低聲“囡囡,是爹錯了。”
手背被軟軟的手心覆住。
沈遙凌趴在母親膝上,伸手牽住父親。
她上馬車之后,就已經把眼淚擦干了。
沈遙凌聲音悶悶的。
“不怪爹爹。我知道爹爹為了我,已經盡力了。”
沈世安心頭一熱,方才那些陰沉難言的思緒散了幾分。
摸摸女兒淚痕未干的面頰,許諾道。
“乖囡別怕,爹往后會再找機會同陛下詳細稟報。”
沈遙凌沒應話。
心中卻很清楚。
通商西域這件事,并不能由戶部說了算。
沒有陛下首肯,就算戶部當真
愿意當成一件正事來大力推進,也還是要與另外四部協商,說不定還要征求市舶司的意見,這樣一來一回,中間再生阻撓,恐怕大半年過去也不會有什么動靜。
而且父親身為戶部侍郎,需要聽從戶部尚書管轄,這就注定父親不能越俎代庖,不能管得太多。
父親這些年一直謙恭虛己,量力而行,也是為了適應官場中的位置。
她不能為了自己一個不知是否真的有用的設想,將父親置于使人闕疑之境。
沈遙凌搖搖頭,喃喃地說“不用,爹爹,我沒事的。”
沈世安輕嘆一口氣,神色復雜。
回到家中,沈遙凌拆了頭上的珠釵,卸下妝容,洗干凈臉,換上寬松的衣袍。
就好似跟平常無異。
晚膳時也按時到了,并看不出多么萎靡,只是沒平時那么多話,吃得也比平時少些。
天還沒黑透,沈遙凌就熄了燈爬上床。
睜著眼睛看著床帳,卻是怎么也睡不著。
她很清楚,父親不會糊弄她,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是已經盡了全力。
而且那日在父親書房之中看到那個吵鬧不休的郎吏,沈遙凌便也能夠猜想,想要在官場之中辦事,定然輕松不到哪里去。
是她之前太過樂觀了。
不該那么貪心的。
想著上天會幫她,所以寄予了不該有的奢望。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簡單的必然而然。
多的只是拼盡全力,卻抵不過世事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