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風傻乎乎的,被打了就跑,氣消了再回,把敵進我退敵疲我擾的游擊戰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
溫黎那時也還小,正是被李拂曉拋下后整天懷疑人生的一年。
他搞不懂李言風為什么餓得前胸貼后背了還那么高興。
自己高興就算了,對誰都都嘿嘿地笑,那黑溜溜的大眼珠子安在他骨瘦如柴的臉上,活脫脫一剛成精的水猴子,大白牙一齜,多少有點瘆人。
溫黎晚上見著李言風多少也有點發怵。
但李言風曾經背他去了醫院,從小受到過良好素質教育的溫黎深知做人要知恩圖報這一中華民族傳統美德,見到李言風就會分他一點自己兜里的零食。
那時候李家村的小孩都在一起玩,跟一群瘋猴子似的爬高上低。
溫黎來得晚,身體差,跑不了瘋不動,就融不進去。
恰好李言風也是個獨來獨往的,這么一來二去,兩人就親近起來。
溫黎覺得李言風除了丑點臟點傻點也沒什么不好。
他知道村里最高的樹,最大的田,最寬的溪流,最深的溝。
他在下水道里給溫黎摸泥鰍,爬樹上給他摘知了,有小屁孩過來嘴欠,李言風能打的對方哭著回家。
城里小孩沒見過這些新鮮玩意兒,溫黎跟在李言風屁股后面玩得還挺開心。
只是好景不長,姥姥知道之后很是生氣,不讓溫黎和李言風一起玩。
溫黎很不明白,又愛較真,總是纏著姥姥問個沒完沒了。
對小孩沒必要說太認真,姥姥把“七月半出生的鬼孩子科,克父克母克鄰居”這種封建迷信簡化了一下,含糊解釋說李言風是個倒霉鬼,跟他一起玩會倒大霉。
當時溫黎六七歲,正處于對大人的話深信不疑的年齡段。
雖然還是不太明白為什么就會倒大霉,但依舊秉承著“姥姥說的自然有她的道理”,開始有意無意遠離李言風。
可惜主觀上的遠離并沒有落實在行動上,李言風總能帶點稀奇玩意兒來找溫黎,溫黎一次兩次不搭理,三次四次就把持不住了。
小孩沒什么心眼,干脆就告訴了李言風原因。
李言風也很傻很天真地點點頭“真的嗎那我離你遠點吧。”
溫黎“哦”了一聲,看李言風跟他揮揮手,走了。
那晚上溫黎特別難過,總覺得自己背叛了村里唯一一個跟他玩的朋友,也背叛了這段來之不易的友情。
他輾轉反側一夜,決定第二天去找李言風再討論討論有沒有其他方法避免倒大霉。
只是隔天清晨他還沒醒,窗框發出“篤篤”兩下只能在屋里聽見的聲響。
溫黎打開窗子,外賣放了一把還帶著露水的野花。
用草藤綁住的葉莖上覆了一張邊緣被撕得整整齊齊的紙條,上面歪七扭八地用炭筆寫著一行字這個不會倒霉。
溫黎小時候身體不好,發過很多次燒,每一次發燒都像是關機重啟了一次,順帶格式化了很多東西。
他關于童年的記憶不多,但大多都和李言風有關。
長大后他知道身體有一種保護機制,會自動過濾掉難過的記憶,留下愉快美好的,方便回憶時保持良好的心態。
挺好的,現在回憶起來全是李言風那傻樣。
溫黎想著想著,抬頭看了眼走在他前面的李言風。
十八歲的李言風寬肩窄腰,身材出挑,成績優秀,吃苦耐勞。
可能人生前九年說完了這輩子百分之九十的話,導致現在只要能用“嗯”敷衍過去就不會多說一個字。
他手里拿著一根不知道從哪撿來的筆直的枯枝,正帶溫黎往山下走。
溫黎撕開一包蔥香餅干,遞了一片給他。
“我媽說小孩吃貢品以后膽子大。”
李言風隨手接過來扔嘴里吃了。
其實溫黎話說一半,還有一半是“小孩吃貢品長輩會在天上保佑你”,但他覺得李瘸子別半夜鬼壓床就已經很難得了,保佑什么的,還是算了吧。
他咯吱吱地吃著餅干,踩著李言風走過的路。
直到李言風停了一下,彎腰撿起撿起地上一串齜牙咧嘴長滿尖刺的荊棘藤,扔進旁邊的灌木中。
溫黎咽下口中的餅干,發現這條路他們來時沒有走過。
“這邊近,”李言風看著面前荒草叢生的小路,難得嘆了口氣,“路太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