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言,鹖冠子苦笑一聲,搖搖頭說道:“在下的天曲日術,好比要將人的全身筋骨打斷,再重新接合,唯有非常人,才能忍受著這非常的痛苦,縱觀中原諸國,臣實在找不出還有像趙主父您這般魄力的雄主……若勢不可違,臣將返回楚國,繼續鉆研學問,從此不再過問俗世。”
“總會有的。”趙主父寬慰著鹖冠子,旋即,又轉頭對蒙仲、龐煖二人說道:“還有你二人,蒙仲、龐煖,我知道你二人皆是治國謀霸之才,也曾經想過栽培你二人,使你二人成為我趙國的柱國之臣,但……”微微吸了口氣,他正色說道:“總之,你二人速速離開行宮吧。龐煖,你帶上你的師父,蒙仲,你帶上你的族兄弟,就此離開沙丘,你二人還年輕……”
聽聞此言,龐煖與蒙仲對視一眼,旋即,龐煖拱手對趙主父說道:“趙主父,還未到絕境,趙主父何以輕言放棄?臣與蒙仲愿拼死助趙主父殺出重圍!”
“殺出重圍?”
趙主父聞言輕笑了一聲,旋即微微搖了搖頭。
是人都想活著,他趙雍亦不例外,但問題是,此刻在沙丘行宮內,只剩下寥寥六七百名忠心的檀衛軍與信衛軍,而包圍沙丘行宮的王師有多少?足足四五萬!就連他趙雍此前倚重的牛翦與其麾下萬余趙國騎兵,如今都加入到了包圍行宮的王師一方——在這兵力相差如此懸殊的情況下,怎么可能殺得出去?
徒勞而已!
與其徒勞一場,還要害死龐煖、蒙仲等跟隨自己到最后的忠誠之士,趙主父自忖還不如索性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畢竟這是他應得的!
“……”
他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蒙仲。
是的,是他趙雍應得的!
若他當初不是那樣自負,肯聽從這位年輕的臣子所提出的建議,事情豈會落到今日這種地步?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想到這里,他微微搖了搖頭:“罷了……”
“趙主父……”龐煖還想再勸說,卻遭到了趙主父的輕聲喝止:“到此為止,龐煖。……都退下吧。”
“……”龐煖深深看了幾眼趙主父,忽而抱抱拳,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東殿。
旋即,鹖冠子亦嘆息著離開了,使得東殿內又只剩下趙主父與蒙仲二人。
轉頭瞧了眼龐煖離開的背影,回憶起方才龐煖離開時那絲毫沒有動搖的臉龐,蒙仲平靜地對趙主父說道:“雖然趙主父您放棄了,但龐煖兄似乎仍未放棄,必要之時,恐怕他就算用繩索綁著趙主父您,也會護著您殺出重圍……”
趙主父愣了愣,神色復雜地感慨道:“此乃愚也!”
說罷,他轉頭看向蒙仲,搖搖頭正色說道:“蒙仲,龐煖也好,你也罷,你二人不必為了償還恩情而涉險……”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蒙仲給打斷了:“趙主父你誤會了,可能龐煖兄是出自報答恩情,才希望助您殺出重圍,但我不是。您對我的提攜之恩,我已經償還了,縱使不滿您對肥相之死無動于衷,但我仍向您提出過諸般建議,而事實證明,我當時的建議都是正確的,只是您過于自負,又過于愛惜自己的名聲,不肯聽從我的建議……”
這一番話,說得趙主父面色微微有些漲紅,甚至于眼眸亦閃過幾絲羞惱之色。
但他忍了下來,因為他很好奇蒙仲的下文:“確實,你確實已經報答了恩情,那么,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留在這里?為何不帶著你那一干弟兄、同伴,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因為宋國。”蒙仲平靜地說道:“若您死在此地,齊國勢必會趁著趙國舔舐內戰傷口的機會,報復燕、宋兩國。……齊國不一定會報復趙國,因為它也害怕趙國的新王投向秦國,但燕、宋兩國,齊國絕對會展開報復,報復此前「趙、燕、宋三國伐齊」之事,而這,不符合宋國的利益。……曾經在宋國時,我親眼目睹滕國的覆亡,來到趙國后,亦親眼目睹中山國的覆亡,我不希望宋國赴上滕國、中山國的后塵,被齊國覆滅,因此,哪怕還有萬中之一的機會,我亦會嘗試保護著您脫離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