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擺正了心態,其實說白了就是他恨秦國比恨蒙仲多得多罷了。
畢竟蒙仲曾經向他示好過,雖說田文心胸狹隘,對于曾經得罪過自己的人自然不會那般寬宏大度,也就沒有理會蒙仲的示好,但再怎么說他心中也稍微舒坦了些;而秦國,那可是曾經讓他田文險些喪命的地方。
因此在權衡之后,田文其實倒也希望蒙仲這次能重創秦國。
但蒙仲在戰報中提出的“秦國似有意誘敵深入”的猜測,卻引起了田文的警惕與擔憂。
要知道,此番隨同蒙仲出征的魏軍,無論是隸屬于河東郡的河東武卒,還是方城軍,皆是魏國所剩無幾的精銳,他魏國當前正是靠著這兩支軍隊抵擋來自西境、南境的威脅,倘若因為貿然深入秦國腹地而遭到覆滅,導致蒙仲敗亡,數萬魏軍精銳全軍覆沒,這豈不是重演了當年的馬陵之戰?
不可否認,田文依舊恨蒙仲,嫉妒蒙仲,但他從未想過讓蒙仲去死,畢竟他也明白,蒙仲具備著公孫喜、龐涓那般的才能,甚至比那兩人更出色,有蒙仲坐鎮魏國,魏國日后對待秦齊不至于低聲下氣、委曲求全。
考慮到這一點,他皺眉說道:“大王,臣認為蒙仲此舉過于輕率。……倘若是像當年伊闕之戰那般,是我魏韓兩國的聯軍,臣還不至于會如此擔憂,但這次聯合討伐秦國,卻另有趙、齊、燕三國參與。趙國因為前段時間秦齊互帝一事,稍有些向我魏國靠攏,但齊燕兩國,尤其是齊國,它之所以出兵討伐秦國,只不過怕落下口實,擔心日后被我三晉借此事而發兵攻打……聯軍內部心思不齊,能攻破函谷關在臣看來已屬難得,談何奢望重創秦國?……臣曾經在秦國住過一段日期,深知秦國民風彪悍,且經過衛鞅變法后,秦人個個愿意從軍征戰。兵法云,上與下同欲者勝,秦國上下正是如此。蒙仲率不合之軍,如何能重創上下一心的秦國?”
這一段有理有據的話,聽得魏王遫微微點頭。
他皺著眉頭問田文道:“國相的意思是,叫寡人阻止郾城君繼續深入秦國?”
田文還來不及說話,翟章便打斷道:“大王,老臣認為田相言過了。……自我魏國痛失西河郡,距今已有四十余年,這四十余年里,我魏國君臣日思夜想,想要收復西河郡,奈何心有余而力不瞻,一座函谷關,便將我國的軍隊拒之關外。現如今,蒙仲攻破函谷關,一路猛進,據他在戰報中猜測,考慮到秦國有華陽君羋戎駐大軍于陰晉,白起與司馬錯多半會退兵至陰晉,聯合羋戎的軍隊一同展開反應,這意味著秦國將不得不主動放棄華崤之地近十座大大小小的城池!……往年,我魏國派大軍攻取一座秦城而不能得,眼下,不費吹灰之力,我國便能重得近十座大大小小的城池……”
他口中的華崤之地,指的即是華山與崤山以北、大河以南的那塊狹長的走廊地帶——姑且就稱作華崤走廊。
華崤走廊西起陰晉、東至函谷關,是秦國東進中原最重要的一條通道,往年秦國正是通過這條通道攻打韓國,繼而威脅魏國的腹地。
反過來說,倘若能占據這片土地,甚至于讓魏國重新恢復西河郡的舊土,那么西河郡就能與河東郡分擔來自秦國的壓力,合力阻止秦國東進中原的野心。
聽到翟章的話,田文搖搖頭說道:“大司馬所言,令人向往,但很可惜,縱使一時得到了華崤之地,我國目前也守不住那塊土地,必然是得而復失的局面。……為了一塊注定無法固守的土地,任由蒙仲率領數萬我國精銳之士前往涉險,田某不認為這是一個明智的抉擇。”
翟章聞言哈哈大笑道:“哈哈,田相之言,恕老夫不敢茍同。……當年吳子以五萬抵御秦軍五十萬,世人也不認為能勝,但結果呢?吳子以五萬大破五十萬!……今時今日亦是,此番聯軍討伐秦國,世人皆不看好,但結果,蒙仲那小子卻給我等送來了一個驚喜。老夫想說,戰場局勢,瞬息萬變,相比較立于廟堂之上的田相,老夫認為此刻正率軍在前線的蒙仲,他的判斷更應該得到支持與信任。”
看著翟章與田文二人當庭爭論,魏王遫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從道理上來說,田文的觀點更令人信服,不像翟章,一大把年紀還毛毛躁躁,但翟章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相比較他們遠在戰場千里之外的人,難道不應該是身處戰場最前線的蒙仲更加了解當前的戰爭局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