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不啻于一道驚雷,輕而易舉地就把裴臨劈在了原地。
屬于男子的呼吸陡然停滯,裴臨垂下眼簾,似乎在琢磨她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聽到這句話,他理應是開心的,然而心底的竊喜甚至都沒來得及蔓延,理智的情緒便已經占領了他的意識,逼得他疾速冷靜了下來。
擔心嗎
是出于哪種擔心
同袍間的道義、抑或是朦朧的好感
她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又有何用意,會不會和那魚膾一樣,其實也是試探他反應的一道菜
裴臨一向算無遺策、謀定后動,然而此時此境,眼前的一切卻如此棘手,棘手到他幾乎想要逃避。
從說話的時候開始,姜錦便一直細細打量著裴臨,他斂眸、一言不發的神色落在她眼里,其實是另一種意味。
她頓了頓,醞釀了片刻后,繼續道“別多心,我只是解釋一下我來的原因。”
裴臨沒有刨根問底,她其實很喜歡他這樣的態度,因為她也并不打算深究這種情緒背后的緣由究竟是什么。
前世的她確實會在乎這些,在乎自己情緒的細枝末節,在乎他對自己的一毫一厘,但是現在,姜錦看開了很多,如果做一件事能夠讓她感到舒心,她就會去做。
管他聽了這話會是什么想法呢反正她不會憋在心里獨自糾結了。
沒成想,裴臨忽然掀起了眼簾,猝然迎向她的目光,道“如此這般,倒讓某有些擔心,是先前范陽那夜,左右了你的心情。”
姜錦沒料到他居然會提起那晚的事,眉梢微挑,道“那裴公子著實是想太多了。”
“是嗎世人對女子的規勸太甚,若姜娘子在意這些名節,從而把這份在意轉移到人的身上,也不是罕事。”
姜錦漫不經心地抬起目光,盯著雕花的床框。
這里不是什么精致的地方,木頭上都掉漆了。
“我不在乎這些,遑論事急從權,就算”姜錦輕輕一嘆,語氣微滯,“就算沒有藥性左右,又怎么了呢”
重活一遭,她看起來是真不在乎這些虛節了,甚至還有心情拿這事來玩笑。
姜錦眼神一掃,瞥了一眼旁邊被捆嚴實打暈了的那對騙子,道“想要和你春風一度,看起來可不是易事,說起來還是我揀了便宜,我聽盧大夫人說過了,那晚是有人在新房點了迷情香,若非如此,想來裴公子也不會”
這么久以來,裴臨卻很少回想起那一夜,并非是他忘性太大,而是他不愿想起。
上輩子與她早已走到了盡頭,如果她沒有重生,那一晚沒有對上她滿心滿眼都是前世之人的動人眼神,他或許都要忘了,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但是他不能了,歡愉的背后,連再清醒地想起都會覺得是一種傷痛。
裴臨終于還是開口打斷了姜錦的話,他說“姜娘子可想過,那夜為什么會如此順利,僅僅
是因為一炷香”
這話把姜錦說得微微一窘,“順利”指的是,她推他推得很順利
她敷衍著回了一句“那又為何”,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得裴臨有樣學樣,同樣拋下了一道驚雷。
“因為是你。”他說。
一時間,姜錦都不知自己是在震驚什么,是震驚裴臨態度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還是震驚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直白的話。
不待她繼續深想,裴臨已然收回了目光,他輕垂眼睫,屈起的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劍鞘。
篤篤沉緩的叩擊聲回蕩在房中,有一點像心跳。
也不知是誰的心跳。
裴臨繼續開口,神色淡淡,“正如姜娘子未必解釋得清楚擔心的來由,我亦只是陳述一時的感受,并未有他意。”
聞言,姜錦輕笑一聲。果然還是他,連話都能有樣學樣,給她死死地堵回來。
他們彼此都沒有諱言對方于自己的那一點特殊。
卻又止步于此。
她聳了聳肩,未置可否,隨即道“好吧,不過我倒覺得,裴公子方才對我的擔心是多余的,你倒該好好擔心擔心自己。”
他還擔心她會是因為那晚的事情對他移情呢,她倒是該反過來擔心,是不是他被她睡了以后反而
姜錦自認為是個正經人,可是越想越覺得這種說法可信起來。
畢竟他年歲尚輕呢。
裴臨輕飄飄地勾了勾唇角。
他聽懂了她的意思,她卻在此時收回了打量著他的眼神,掩嘴打了個呵欠。
姜錦站起身道“今日跑了一路,疲乏得很,這兩個人想來裴公子肯定能看得住,我就不打攪了,去找小二再要一間房,混過今晚再說。”
裴臨也站了起來,他替姜錦開了門,伸出一個“請”的手勢。
他望著她的背影,神色莫辨。
不論如何,能被她擔心著,總歸是好事。
但不知為何,裴臨總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他好像是在誘引她對另外的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