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著眼,咬著下唇,說道“好。”
從屋頂的缺漏,到塌了一角的灶臺、被老鼠咬破的兔子籠,姜游細碎地叮囑了許久。
姜錦從未被他如此關心過,一時間手足無措,叫他看了出來。
他似乎嘆了口氣,左手伸進自己的衣襟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了一枚帶著體溫的玉扣。
見姜錦愣愣地接過了,姜游重重地咳了幾聲,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繼續往下說。
“還有兩件事。”他說“這枚玉扣,是我當時撿到你時,你襁褓里帶著的。”
姜錦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她其實沒有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姜游不算個好父親,可他也不壞,她模糊的記憶里,他還會抱著她,給她講些莫名其妙的故事。
“我還有一個遺愿,”姜游閉上了眼,他說“替我去殺一個人,否則,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
聞言,姜錦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她沒有受過什么三綱五常的教導,卻無師自通何謂以德報德。
聽著尚帶著稚氣的聲音問他,要殺的人是誰。姜游忽然又笑了,帶起喉管里破風箱般支離破碎的喘氣聲。
她連為什么要殺人都沒問。
他睜開眼,鄭重地望著姜錦,一字一頓地道“云州,裴煥君。”
見姜錦點頭,認真記下,姜游眼中濃墨似的云翳堆疊,情緒晦暗不明。
他抬起胳膊,示意姜錦靠近些,旋即伸出手,粗礪的掌心在女孩兒的側臉用力摩挲了一把。
姜錦甚至還沒有感受到屬于人的溫度傳來,幾乎是轉眼間,這只手已然擦過她的下頜,無力地墜下。
那時的愣怔,在兩世后月明如水的今夜,姜錦依然可以清晰地記起。
那個落拓不羈的中年男子沉默寡言,唯獨在他死前,同她漫無邊際地說了很多。
現在想來,他似乎沒有對她說過一句假話。
那真的會是一個荒誕不經的玩笑嗎
心里有事,腳步難免虛浮,姜錦自覺這樣是誤人子弟,她堪堪收回思緒,也收起了她的刀,轉身同薛然坦誠道“抱歉,是我三心一意,還是明早再練吧。”
和姜錦相處的時間并不算多,但是薛然能夠感受到,她與所有人的不同,她是全然不拿他當小孩兒糊弄的。
他很喜歡這個姊姊。
薛然扭著自己的手指,道“是阿然不對,姊姊才回來,辛苦得很,應該去休息才是。”
姜錦微哂,她摸摸薛然的后腦勺,問他“待明日,我讓你凌霄姐姐去打探一番,看看你師父在不在范陽。”
小孩兒的臉上藏不住太多心事,他下意識答了聲“在的,我”
見姜錦挑眉看他,薛然還以為自己說錯什么話了,他捂著自己的嘴,搖頭,什么也不說了。
姜錦失笑,拉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放下,道“你喊他一聲師父,和我又無甚關系,怎么話都不敢說完”
薛然悄悄打量姜錦的表情,見她確實不像是介意這件事情,才難掩興奮地道“師父前日差人來找過我了說他這次出遠門,給我尋了一匹漂亮的小馬”
確實是一件值得雀躍的好事,姜錦彎了彎唇角,隨即拉起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絲線,生猛地直接拽斷了它。
半截絲線上懸著枚玉扣,姜錦叫薛然伸出手,把它放在了他的掌心。
“明日,幫姊姊一個忙,”她平靜地道“這個東西,還有一句話,要托你捎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