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的大理寺獄,不見天光,守備森嚴。
這里關押的都是重犯要犯,規格地位地位體現在單人單間、隔斷空曠,絕無彼此串供通氣的機會。
除此以外,鋪地的霉濕稻草、沒有一絲光線會透下來的天窗,和旁的牢房也沒什么區別,條件甚至只會更惡劣。
裴臨就被押在徑深最里的那一間。
天牢里的環境當然不會舒適,他卻恍若未覺,盤腿坐在角落里,雙目輕闔。
周遭杳無人聲,正夠他在心里好好理一理紛亂發生的事情。
原以為是勝券在握,誰料裴煥君還是成了那個變數。
那日他故意漏下行蹤引他追上,又口口聲聲拿姜錦的性命為要挾
再怎么關心則亂,裴臨倒也不至于聽了什么就行什么。
他原打算先扣下裴煥君細查,但裴煥君顯然也是有備而來,他只道他還有手下在等他回去,若見不到他,只會魚死網破,將解藥一并銷毀。
很拙劣的伎倆,然而受制于人,一切還未明了,裴臨只得放走裴煥君。
然后派了人,遙遙綴在他身后。無論如何,不能完全失去此人的行蹤。
隨即,裴臨使人去查裴煥君近日都去了哪些地方。
先前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態度,說明姜錦并非郜國公主血脈一事不論真假,裴煥君一定都是近來才知曉的。
裴臨當然希望,這樣的一出戲只是裴煥君走投無路編出的謊言,可惜的是,越查,他越發現裴煥的話不是空穴來風。
約莫一旬之前,裴煥君改頭換面重新潛入范陽,傳信邀自己的女兒出來一見,再利用她的消失誘得姜錦去尋。
他們之間大概發生了什么交談,回去以后,姜錦行事一如既往并無異常,裴清妍則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不肯見人。
而裴煥君在這種時候,竟然沒有果斷離開已經暴露了行跡的地方,反倒往姜錦曾經生活過的那青縣小山村去了。
裴臨順著他的行跡一路摸排過去,最后發現,那山間,原該是姜游墳冢的地方被人掘開不久,就像是有人從中找到了什么確鑿的證據。
事實全貌難以知曉,但這些線索,已經足夠裴臨在腦海中串連起一條完整的脈絡。
連早先姜錦命薛然拿那枚玉扣來試探他,都是有跡可循的。
她或許更早清楚了自己的身世,那日是來探他和他們到底知道幾分。
裴煥君敗走逃出長安,狡兔尚有三窟,他更是留有后手,意圖在這種時候再誘引姜錦與他一道重新起事。姜錦也終于不耐,將他所知那半闕真相,血淋淋的給戳破了。
自知半生為空,繼她遺志的心血也都是一場笑話,本就壓抑到近乎是個瘋子的裴煥君陷入偏執,起事不成,轉而只想讓曾經下令圈禁郜國、誅她血脈的皇帝血債血償。
若如此裴臨緩緩抬眼,眸色深黯。
若姜錦是郜國最后的血脈,哪怕她一直
與他虛與委蛇、不曾相合,裴煥君也斷然不會對她做什么,但倘若她不是呢
用她來要挾他,裴煥君確實下得去手。
但盤算過千遍萬遍,裴臨也依舊很清楚,這些都只是他的揣測罷了。
這件事發生得太過倉促,他無法細查清楚,如果裴煥君根本沒有給姜錦下毒,又或者那毒其實可解,最后又當如何
只是,他沒有選擇的余地。
哪怕這蹩腳的威脅只有百不足一的可能是真實存在的,裴臨也不敢拿姜錦的性命去賭,去賭裴煥君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前世,他已經賭輸過一回了,直至今日,依舊輸得徹頭徹尾。
他因為自己的認知篤信了她身世背后的疑云,無論多少解釋,事后又做了多少彌補,始終都無法挽回。
而那錯誤的認識,更是影響到了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