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鍋餃子,終究爛在了熱湯里。
冒著冬夜的風,孟冬意去醫院見孟絳最后一面,段年和段舟都在外面靜靜等著,小家伙嗅到凝重的氣氛,乖得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出。
孟絳死亡是注定的。
不管哪種治療,醫生團隊都盡力了,將她的生命延長到極致,她的病癥從孟冬意回來的時候就是最晚期,神仙來了都救不了。
藥物的幫助下,孟絳本該熬過這個年關的,夜里忽然高燒不退,陷入重度昏迷,經過一番搶救再醒來已經是回光返照時候了。
人在最后的關頭所有感官都很虛弱,孟絳眼睛快沒力氣睜開了,眼皮耷拉虛掩著,她瘦成皮包骨頭,內臟早已被病癥侵蝕,身上沒有血管再支撐外面的輸液。
她的臨終遺言早在之前就念叨過很多遍,沒有什么好遺憾的,她的一生是燦爛又悲哀的,年輕時不顧所有人反對帶著女兒寄人籬下,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圖錢圖名利,時候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圖什么,可不管圖什么,最后什么都沒了,也什么都帶不走。
自從兩人遭到閑話之后,段舟的父親就和她幾乎沒什么往來了,她生病之后模樣大變,而他身體也欠佳,兩人早不似原先那般迎難而上。
最后的彌留之際她并不怪自己所謂的深愛的男人,哪怕知道在名聲和愛情之間他會選擇前者,她仍然不會怪他,她怪的,也許是曾經的自己。
孟絳癡癡望著天花板,“段舟呢”
孟冬意沒搞懂她叫他是什么意思,避讓了些,看段舟過來,手頭里仍然拎著段年,好像闡明他不是來探望這個繼母的,而是探望兒子的外婆。
他無疑是厭惡這個破壞自己家庭的女人的。
但段舟再惡劣,也并不會小人得志落井下石,他神色冷淡,對怨恨的仇人不會給予太多眼神,不論憐憫或者嘲笑。
“段舟”孟絳蒼白的唇動了動,“我對不起你們”
你們指的是段舟和他的母親。
段母離婚后精神有些失常,這些年調養后倒是好很多了,不過終究比不上原先在段舟眼里和藹可親的母親,幸福的家庭一旦被破壞,就跟一盤散沙似的,誰都找不到適宜的歸處。
憎惡之人即將離去,段舟不喜不悲,只說了句,“知道了。”
“我不奢望你能原諒,我只希望,你能照顧好冬意”
孟絳呼吸斷斷續續的,言語不完整,情緒太激烈,她閉上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淚水。
她一個人,毀了好多人的幸福。
要是當初不那么堅持的話,他們的人生就不會交集了,段舟一家三口都該是正常的生活軌跡,她的女兒也不會過得那么糟糕。
她一個人造的孽讓他一個人償還好了,不要牽扯到別人的身上。
“冬意”孟絳握住孟冬意的手,“媽真的,不放心你,你留下來,好不好”
外面太危險了。
她不想讓自己的女兒處于戰火之地,性命堪憂。
孟冬意表情呆滯。
人的情緒到達某個臨界點是這樣的難以釋放,她對孟絳感情十分復雜,有怨恨也有母女情,孟絳在外界的名聲那樣糟糕,卻從來沒有怪過她,她和段舟最開始暴露的那一次,孟絳看她的眼里只有心疼和愧疚,好像責怪自己讓女兒變成這個樣子。
其實從小到大,孟絳幾乎沒罵過她,孟冬意變成什么樣子,都是別人的錯,是她的,是段舟的,是生不逢時。
孟絳第一次做母親,沒做好,想要重來,沒機會了。
她還有很多話想說,也沒機會了。
零點,新年的一年開啟,遠邊是躍起的煙花爆竹聲。
孟絳閉上了眼睛,終究陪他們一起過了新年,心跳停止的那一刻,故事到了轉折點。
兩個大人都很平靜,只有段年這一天經歷極致的哀樂,鼻音很重地喊了一句“奶奶”
孟絳的后事,準備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