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回頭,這聲音熟悉又親切,對于他來說,父皇與母后逝去只有四年。四年時間天翻地覆,他就像是一個遠遠漂泊在外的游子,在外面受盡了委屈與苦難,見到家人的那一瞬間鼻腔泛酸。又像即將出門遠去的旅人,臨上馬車之時不敢回頭,生怕讓家里人看見自己忍不住的淚水。
可這全都是假的。
他知道這都是假的。
人群分開一條道路,有人小跑到連星茗的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動彈不得。
就這樣被拉著轉身,眼圈通紅看著地面,不敢抬頭面對,因為心中實在是太羞愧了。
羞愧無力救生,羞愧未曾共死。
最羞愧的,是當年的姍姍來遲。如果當初他能來早一些,會不會就能救下父皇與母后
“為何要低著頭。”母后好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又有些慌張、傷心道“難道還在怨我生了你弟弟么。”
連星茗這才抬頭,“不。”
他當年就沒有能解釋這件事,一直想要與母后解決這層隔閡,但再見到母后時。
已是尸首倒懸,生死兩隔。
他看見了母后臉上溫柔的笑容,眼角添了些細紋,是歲月留下來的痕跡。他看著,心中再一次忍不住想,如果當初能來早些
這時,母后掩唇笑說“星星,多虧你來得及時,父皇母后都沒事。”
“”
連星茗心里頭緊繃著的那根弦,“砰”一聲就斷了,像是有一把尖利的刀鋒狠狠扎入了他的心中,讓他積攢數年的情緒如山洪般決堤。
他徹徹底底呼吸不過來了,一切景物都離他遠去,系統的叫聲變得十分模糊,父皇母后笑著詢問他過得好不好,他也只是低低“嗯”一聲。
傅寄秋趕來時,人群正一圈一圈圍在宮墻之下。絳河劍光從天而至,凌冽森寒墜下,灰塵四起,人們紛紛驚慌失措后退避讓。
他呼吸急促轉眸一看,視線猛地凝住。
連星茗身著一身黑金宮袍,低著頭站在他父皇與母后的中間,兩邊人都在笑著說話,只有連星茗一張臉慘無人色,一動不動僵立。
垂在身邊的手指骨節上俱是蜿蜒而下的鮮血,在地面凝聚出一個小小的鮮紅血洼。
嘀嗒
嘀嗒
鮮血如斷了線的珠子,從他的指尖上淌下。他的拇指指甲深深嵌入食指側面的割傷之中,像是在無意識地摳弄傷口,將這些舊傷再一次撕裂,將還未來得及愈合的傷口用力剖得更深。
大約從重逢的那一天開始,傅寄秋就再未見過連星茗摳弄過掌心,更不要提用琴弦割手。
這兩個習慣似乎都已經被其主人擯棄掉,養著養著,小琴修的十指細長白皙,是一雙從來沒有做過重活的手。
居住在桃源時,傅寄秋連重物都不讓他提。
可是現在,就像明明即將愈合的傷痕再一次被摳弄開來,用溫柔與耐心緩緩去治愈的創傷也再一次死灰復燃,卷土重來。
傅寄秋盯著他指尖的血,握緊絳河劍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一顆心緩慢下沉。
如墜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