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星茗現在才發現,原來人在這種時刻有鈍感力。他聽見了白羿那句話,可他遲遲沒有必須要死亡二擇一的糾結實感,直到燃香過半,天際飄起隱隱綽綽的魚肚白,
他依然固執覺得,能有轉機。
只是一個小小的困陣而已,當年他逃亡時不知破了多少困陣,這在他看來簡直是小兒科。即便好似已經走投無路,他依然覺得,他才剛與白羿重逢,他們之間還有許多話要說、許多事情要做,許多人要去懷念,這只是橫跨在他面前的小小一道坎,是他一生克服過的無數阻礙之一。
白羿垂目盯著燃香,又是長嘆一口氣,聳肩道“上天對我們不仁義啊。”
傅寄秋看向他。
白羿苦笑著道“既如此,又有什么讓我復活的必要徒增傷感罷了。”他搖了搖頭將紛亂的思緒掃掉,半拉半拽著連星茗走到傅寄秋身邊,又將兩人的手強硬按在一處,轉言道“二位,我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當紅娘,都賣我點面子行不行。你倆,現在、立刻、馬上,互相表白心意吧,這樣至少能有一件讓我死后瞑目的事了。來吧,你們誰想先來”
傅寄秋的手很冰。
還在幾不可聞地發顫。
像在數九寒天浸入了寒潭之中,只是觸碰便讓旁人的手指尖泛麻。白羿一個已死之人、不化障念,感覺不到溫度。可連星茗一個活生生的人,剛觸上去就下意識想要縮手。
傅寄秋立即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垂目時眼眶泛著異樣的紅,似乎緊張到肌肉都在抽搐,啟唇啞聲道“這次不要像上次一樣。”
上次
連星茗被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搞得有些糊涂。
系統在他腦中嗚嗚道看來你師兄真是被你搞怕了,他是指你當初自刎吧。他有心理陰影,怕舊事重演,系統看得很清楚,連云城的大火是連星茗的夢魘,連星茗當年沒有任何留戀地選擇死亡,同樣是傅寄秋經年不改的夢魘。
心存死志,赴死如歸。
這是連星茗當年親口說過的話,而后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屠皇宮、叛逃蓬萊仙島、殺迎親隊等等,也證實了連星茗并非說說而已,他是真的早已經心存死志,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么能夠留住他的人了。這八個字就像一個血雨腥風的戾氣雨夜,為日后所有平淡愜意的午后埋下了伏筆,預兆美好是不穩定的,它十分脆弱,它隨時可能會崩塌。
系統繼續道你說點什么啊,你什么話都不說,這樣會讓別人很恐慌的。
我沒有什么想說的,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困陣。連星茗眉頭輕皺看著地面上的黑色溝渠,試圖去回憶有沒有什么破解之法。
可在旁人看來
他此時的冷靜十分異常,感知不到死亡來臨之前的急迫,更沒有要在生死之間抉擇的糾結。他只是靜悄悄地站在血泊之中,精致面容沒有任何表情,白衣飄飄,黑靴踏血,漂亮又易碎,看著讓人心尖止不住地泛起陣陣無力。
白羿提醒道“二殿下”
這時,城門內掠出另一道光華,撥開人群直直而來,叫了聲“星星”。是晚裴子燁到一步的李虛云,單掌撥弄著佛珠愣滯停在困陣之外,“這是”
連星茗眼神微亮,抽出手掌走近,道“你見過這個困陣”
他身后是表情巨變的白羿,罵道“這個和尚又是誰帶發修行又身著袈裟,是僧非僧人不人鬼不鬼,還有,星星這兩個字是誰都可以叫的連我都只能尊稱二殿下為二殿下”
白羿是何等聰慧的人,說完自己先反應了過來,看向傅寄秋道“是李虛云”
傅寄秋收回被晾在空中的手掌,掌心在袖中微微蜷縮一瞬,垂眼道“是。”
白羿不解“他和二殿下難道很熟么,為什么他能叫二殿下的小名,從前只有家人能這樣稱呼他。”
“”
“少仙長,你就眼睜睜看著此人上位”
幾個時辰之前傅寄秋還與連星茗因此起沖突,連星茗再三保證以后不讓李虛云這樣叫自己了,如今轉頭便忘了個干干凈凈。傅寄秋良久不出聲,白羿看著直咂舌,略帶驚奇搖頭道“我真是好奇你們到底經歷了什么,情感的邊界感是一點兒也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