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進入櫟陽第四日清晨,秦昭在旅店醒來。
外面的人聲早已連綿不絕。
秦昭用木桿撐開窗牖,看著外道上的秦人黔首來來往往。
秦語秦言便這般順著風,吹進她耳間。
“是今個國君來招賢吧你們說這堆外來士子能留下多少”
“留多少說出來忒氣咱老秦好酒好肉招呼他們,就幾日前還跑了不少人”
“有這事鳥,這群軟蛋能讓某日日吃口肉,某就是累死也樂意啊。”
“就你,還想吃肉可不見你哪哪跟賢沾邊若是你敢綁個士子回去給你家女娃,再造個小娃給國君送去,指不定還真能分到口肉。”
“哪個士子最賢某今夜去試上一試外來的士子受不住苦,咱老秦人自己的種從來沒在怕”
“”
因這跑偏的彪悍對話,道上頓時人聲沸反盈天。有起哄的,有贊同的,亦有放聲大笑的,櫟陽城仿佛瞬間活了起來。
老秦人說話從不藏著掖著,黔首們將這種直來直去的快言快語繼承了個透,絲毫不避諱。
秦昭臉上不禁流露出笑容。
秦國和魏國很不一樣。
櫟陽和大梁也完全不一樣。
這似乎是兩句廢話
哪里能有一樣的國家和城市世上的存在皆有它的獨一性,它們都不可復制粘帖。
但它們又不是廢話
秦國和魏國不同,一個里里外外都透露著清苦,另一個是被金銀珠寶裝點過的安然。
和有序富麗的大梁相比,老舊灰敗的櫟陽完全不像是個國都。櫟陽的一切都是灰撲撲的,但內在卻比大梁要鮮活得多它毫不遮掩自己的貧瘠,骨子里透著一種硬氣。
櫟陽的黔首們非常質樸可愛。
雖都是些素不相識的人,但每次秦昭和桑冉在道上走過時,他們都會垂手讓道,安靜又熱切地把目光投到他們的背影上僅僅因為他們身著類似列國士子那樣的衣袍,被認為是招賢館中的賢良。
老秦人嘴上對逃跑的士子罵罵咧咧,痛斥他們慫包軟蛋,但真有士子從招賢館出來閑逛買些“新奇”的秦貨,這些人又恨不得半賣半送,唯恐讓士子們吃虧。
或許這些行為源自國君的一句囑咐,又或許老秦人們對腳下土地的愛讓他們自發地行動著
沒有人不想讓國家擺脫貧弱的帽冠,每個人都愿意為留下希望盡可能做些什么。
秦昭很慶幸自己跟著孫臏學了秦語,否則她將像只會雅言的列國士子們那樣,只能訝異秦人對賢良的熱切,卻無法理解這些憨厚淳樸的靈魂。
千千萬萬個他們構成了秦國。
萬萬千千個你我構成了華夏。
每一次開窗,每多看一眼、多聽一句,內心總會被充填進什么。
秦昭知道,她沒辦法不喜歡這樣的國民,沒辦法不喜歡這樣的秦國。
即使她的出生在遙遠的未來,但在戰國時期秦國的土地上,她那惶恐不安的靈魂仿佛找到了聯系與歸屬。
“昭昭,你好了嗎”隨著門扉叩響,桑冉的聲音傳過來,“還去招賢會嗎你若不去的話,某個人可要高興了。”
“等我下,馬上好,肯定去”屋里,秦昭的回答短促有力。
秦昭離開窗牖,拿起邊上一根綠檀發簪,熟練綰起長發在頭上盤好,插上木簪固定發髻。
簪頭被孫臏削成了鏤空的云紋,雖然樣式簡單,做工卻沒一處瑕疵。
在逃離魏國前,木簪就被孫臏贈給了秦昭。
路上她一直舍不得用,生怕遺失了。今日是非凡的盛會,她雖然沒有盛裝的條件,仔細拾掇下自己還是能做到的。
秦昭整理衣衫,確認行頭無誤后,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