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怨不解,新緣難結。我那徒弟,能困住他的只有他自己小女子不要瞪我,他背負的東西不解脫,你若受牽扯再來上這么一遭,我那徒兒可就真人活心死了。”
秦昭埡口。
片刻后,她一把搶過鬼谷子手里的木罐,泄憤似的往里面丟棋子。
“黑白無辜啊”
“鬼谷先生可不無辜,明明您都知道的,可您偏要讓他受千般苦、萬般罪要人成長、變換國運,一定要用最痛苦的方式嗎”
鬼谷子長嘆一氣。
他拾起一枚白子,丟進秦昭手里的木罐中。白子在一眾黑棋里分外突兀,恰似漆黑夜間里唯一的圓月。
擅長改寫天下局勢的老人,最不會的就是安慰人。
“所幸你來了,他就不會苦了。”
和落入黑棋中的白子一樣,月是漫漫黑夜里最耀眼的光明。
“他還是去了齊國是嗎”
“女勿擔憂,為師已給他鋪好了路,你只管等他幾載,我必還你一個活生生的孫孫臏。”
“素聞鬼谷先生能掐會算,昭在棋盤上已被您算盡了每一路不如您算算,我接下來要如何走”
老先生剛起勁抬起右手,中指才碰拇指,便立即回過味來。他剛要勸說秦昭,便見她搖搖頭。
田忌賽馬,圍魏救趙,桂陵之戰、河西之戰、馬陵之戰接連無聲的四字從她嘴里碰擦而出,驚得鬼谷子汗毛直立幾欲伸手捂住她的唇。
“先生說得沒錯,我啊,卻是個認死理的犟人,答應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他去齊國沒關系,不過是再走一遭罷了。”
“我說過的,隨他行走,我終會去到他身邊。”
秦昭挑起那枚白子,濕了眼眶,搖搖頭失聲笑笑。
“我不是月亮,他才是。”
“太長時間啦,我舍不得讓他等呀。”
070
齊國和秦國確實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國家。一個是衣整冠正的士子,一個像蓬發粗衣的莽夫。如此形容或許略帶偏駁,卻叫人不得不承認其中的巨大差異。
重返故土,被許久不曾聽聞的鄉音環繞,確是件令人欣悅的事。可真真沐浴在臨淄的繁華下,孫臏又時時懷念秦國的粗獷了。
井然有序理應是孫臏喜歡的狀態,一切都朝向最好的方向,不知怎的,一旦閑下來或是夜深人靜時,他總能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
這是在秦國時從未有過的體驗。
那時的孫臏離復仇之路很遠,遠到他需要秦昭說出、做到“五年計劃”類似的東西才能呆下去似的;
現在的孫臏離雪恨是多么近,從局勢上看,正如師父所說,齊國確實是他能親手斬除宿怨最快最近的地方。然而一日日臨近與魏國、與龐涓交手的日子,他似乎已經沒有那么興奮與激動了。
不是不恨,而是除了仇恨,心里有了更多的東西能支撐人活下去。
師父說他的命被改寫了,來齊地是將變更的命程又拽回去多像棋盤上被操縱的棋子啊,落在交叉點上,成為棋局中的一環,就是他們生來的宿命。
秦昭握住了他,讓他免于成為歷史的棋子;現在那只手松了,他選擇回到棋盤上,把注定的廝殺下完。
孫臏沒有猶豫,自在戰場上見到秦昭重傷,經歷過幾年都喚不醒一個人后,他就只想快些去除身上的枷鎖,真正地自由。
孫臏將永遠留在和龐涓的決戰里。他會把孫伯靈帶回來,回秦國,回秦昭身邊去。
這次換他去握她的手了。
想起私下里,秦昭總會打趣他,叫他“軍師”。
現在,孫臏確確實實成為了齊將田忌門下的幕僚,是真正的軍師了,但最想聽的聲音,反而聽不到了。
重回齊地這些日日夜夜,孫臏反而更加理解秦昭當年為何犟著要把他拉去秦國。
在齊,所有人都會注意他的腿和臉,他只能做出謀劃策的活。但在秦,他能住主將的營帳,能領著秦騎殺穿北戎,能在朝堂上看文武官互罵,能在咸陽的巷道漫步、停下來吃上一頓小食
他或許已經被染上了秦的顏色,
因為秦昭是那么神奇,她讓他在西北的土地上,能真正地像個人一樣活著。
昭啊
你醒了嗎還好嗎會對我失望嗎
院落的圍墻將天分割成四方的小塊。
孫臏坐在輪椅上,看著天上的云動,不免生出幾分被困樊籠的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