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想來,謝拾終究不過是個尚未加冠的少年,盡管敢于離家千里游學,卻未見得能在倭寇襲城時保持鎮定。
試想當初他自己第一次面對倭亂時,不也是慌了手腳,整夜睡不著懸心于戰事
偏偏謝拾孤身一人在外,又無親友陪伴,此時就該他這新朋友“挺身而出”才對。
抱著這樣的想法,宋問之立即派馬車往謝拾住的客棧,意在將他接到宋家暫住一晚,萬一真有意外也方便大家一起撤離。
然而,馬車是派出去了,人卻沒接到。在家中等待的宋問之接到回稟,這才得知,謝拾居然帶著石頭離開客棧去守城了
“這不是瞎胡鬧嗎”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不解與擔憂。
“戰場上出生入死,武夫之責也。經世致用、治國治民,才是讀書人所能為。況且憑他一人之力又能對戰局有何影響”試問他是能生擒敵酋,還是能陣破千軍
在戰場上打生打死從來不是讀書人該干的,便是當真參與戰事,也該是羽扇綸巾,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
這是宋問之的觀念,也是幾乎所有讀書人的觀念。更何況他深知謝拾一身才華何等耀眼,若有萬一,大齊將痛失一位大才
宋問之長嘆一聲,急得來回踱步“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謝兄此番太過沖動了”
說歸說,這個新朋友他還是要搶救一下的。宋問之當即便發動人脈四處找人,唯恐遲了一步謝拾人就沒了。結果直到戰事結束,宋問之都不曾打探到謝拾的下落。
他心中不免浮現不祥的預感。
難道這位天下奇才還未徹底綻放出全部光輝,就要因為一時的沖動而殞滅
卻不知實則是他找錯了方向。
他按照一般讀書人的思路揣測謝拾的去向,以為后者要么就是憑借三寸不爛之舌暫時投身某位將領麾下,要么就是倚仗據說非凡的箭術全憑一腔熱血沖上了城頭。哪里能想到謝拾居然如此放得下身段,堂堂舉人竟然混在一群灰頭土臉的民夫中
戰事緊急,負責后勤的民夫,誰又有閑暇細查來歷,基本就是能征召一個是一個。
謝拾主動送上門,立刻一話不說被收下。
無怪乎宋問之壓根找不到人。
原以為白忙活了一夜,宋問之忍不住開始在心里為謝拾默默祈禱,哪知卻在即將離開時鬼使神差看到一道極為熟悉的背影。
那人混跡在一群臟兮兮的民夫之中,周身都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氣味,除卻身形與謝拾相似,竟是再無一絲一毫的相同點。
宋問之只以為是自己一時昏頭產生錯覺。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霽月光風的謝知歸
哪知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對方說話的聲音。宋問之整個人都像是被閃電劈中。
竟然真的是謝知歸
宋問之石化當場之際,謝拾與新近認識的民夫告別,轉過身來便看見了他。
于是便有了一人的對話。
哪怕已經確認謝拾的身份,宋問之依舊沉浸在強烈的不可思議中。他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和不可思議的語氣發出強烈的疑問“謝兄,勿要告訴我,你堂堂舉人,竟是混跡于民夫之中,忙活了一夜”
話雖如此說,看見謝拾的狀態,不必對方回答,宋問之已然知曉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