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些,謝拾來到徐家,聽了他對徐守文的安慰,夫子徐衡不贊同地板起了臉,嚴肅的神情與昔年教導學生時一模一樣。
“歸根究底是他才學不足。若是他平日勤勉用功,何須在科場賭運氣”
言罷,他的目光不輕不重地看了兒子一眼。謝拾下意識瞥向夫子的衣袖,潛意識中仿佛有一柄戒尺就要被夫子從中甩出。
如此聯想令他啞然失笑。
徐衡訓完“不求上進”的兒子,目光再度落到小弟子身上,嚴肅立刻轉為溫和。弟子已然考取會元,離狀元只有一步之遙,依舊像從前那般吝于夸贊就未免過分了。
徐衡附掌而笑“善善你能走到今日這一步,為師我也是萬萬想不到的。不過從小你便用心于學,該當有今日成就。”
天道酬勤并不總是在每個人身上都應驗,而一旦應驗,任誰都得道一聲理所當然。
就連落榜的徐守文臉上都露出“合該如此”的表情,并不曾生出一絲一毫的嫉妒。小師弟的天資與努力,他可是都看在眼里。
謝拾卻是當場跪下行了一個大禮,一如當年初次拜入夫子門下時,他抬起頭來,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學生能有今日,全賴夫子教導。夫子替我開蒙,授我詩書,教我做人,師恩如海,無以為報。”
好小子,給老夫來這一手
徐衡眼眶不覺微微泛紅。
他稍稍側過身,不愿在兒子和弟子面前
如此失態。不然哪還有嚴師與嚴父的威嚴
輕咳一聲,徐衡總算繃住表情,他揮袖道“起來罷。為師還有話與你交代。”
明日一早,你須記得前往拜見座師,該備的禮你師娘已替你備好heihei”
徐衡如此這般交代起來。
座師即會試的正副主考,于貢士皆有錄取之恩。會試放榜后,所有貢士首先要做的便是登門拜見座師,感謝座師取中他們。
座師與門生之間也會由此形成官場上最牢靠的關系網之一。得到座師重視與賞識的官場新人,相當于入仕后便有了一座靠山,將來無論行事還是升遷都方便許多。
此外,同一科中進士的同年、籍貫一致的同鄉所形成的關系網在大齊亦不可小視。
此乃科舉制度形成以來的官場陋習,早已成了普遍的慣例,徐衡縱然不是濫用關系、以私害公之人,卻也對此見怪不怪。
擔心學生沖動莽撞,他好生叮囑了一番。
這等陳規陋習,在徐衡看來并非全然是壞事,所謂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只要不仗著人脈關系損公肥私,便無不可。
一如當初謝拾所創合聲法,徐衡便是巧妙利用自家的人脈關系自然而然推廣出去。難道他的所作所為能說是有害于大齊嗎
夫子都拿自己當例子來做示范,謝拾不是朽木,當然一點就通“夫子之意,學生明白。只要持身以正,無需計較小節。”
徐衡沒有說是或不是,反而另起了一個話題“世人都道書中自有黃金屋、千鐘粟,可讀書若只為功名富貴,一旦功名到手,書本也就拋下不管,從此一心謀求富貴去了。世道之敗壞由此輩而始”
言罷,他突然問道“你可還記得當年為何而讀書”
徐衡如此發問,忍不住想起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一本正經地發下宏愿,要讓天下人都能讀書明理,又那樣認真地問他該如何才能拯救“每一個困在荒漠中的人”,可這個問題徐夫子亦不能回答,當時的他只道“走下去,將來你就明白了。”
而今謝拾已經一步一步走來。
“我欲求仙境,人人享太平。”謝拾心中第一時間如此回答,仙境不便泄露,于是,他選擇了大學的開篇,“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學生欲踐道而行。”
這句話是謝拾踏上此道的開始。
“善”徐夫子點頭,又問,“今時今日又是如何念頭可有改變”
他問得鄭重,謝拾答得鄭重。
“此志不改,此心不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