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重彥起身,開始收碗筷。
沈明酥目光動了動。
母親和月搖雖喜歡做飯,但不喜歡洗碗,藥童們不在時,洗碗的活兒都是父親在做,后來封重彥到了沈家,就變成了封重彥。
沈明酥見他挽起衣袖,熟練地疊起了酒碗,出聲提醒他“封大人今夕不同往日了,不再是寄人于籬下的可憐之人,沒要必再如此委曲求全。”
原來世上再親密的兩個人,時候到了,也能互相傷害。
風裹著利刀子,猛然刺入耳朵,還沒反應過來,疼痛已經鉆入了心口,封重彥緩緩回頭,沈明酥面含微笑地看著他。
那笑容不再似從前,滿眼的涼薄,沒有半點感情。
初到幽州時,他一雙斷腿,遭受到了無數非議。
“聽說是今年的新科狀元,竟然落到了這步境地。”
“估計是站不起來了,看來封家要多個殘廢了。”
“天上云變成了地上泥,可憐”
種種屈辱,逼得他難以入眠,頭一次嘗試站起來,以失敗而告終。
昔日驕傲的矜貴少年,跌進泥潭,卻再也爬不起來。
表公子嘲諷道“都廢了,就安心坐在輪椅上罷,瞎折騰什么,非要弄這么狼狽,讓大伙兒來可憐”
她把他扶起來,告訴他“人一輩子,誰沒有走投無路之時,封哥哥不過是被暫時的局勢所困,如今你身上的泥水,不是墳墓里的淤泥,而是讓你生根發芽,涅槃重生的土壤。且封哥哥這么厲害,才學無人能力,哪里可憐了誰要說封哥哥是可憐人,我頭一個不樂意。”
往日的不堪,被她再提起來,重新以嘲笑者的姿態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晚春的夜涼起來,也有寒冬的感覺,封重彥緊緊地盯著那雙眼睛,一向看不清的眼底溢出幾分沉痛,啞聲道“好好說話。”
“那我該怎么說”沈明酥咽下喉頭,偏過頭,“說我感謝封大人幫我洗碗,要封大人留宿”
月色被云霧遮去,光線暗淡,鼻尖的呼吸也被帶走了一般,兩人久久沉默。
封重彥忍痛彎唇一笑,“我倒希望你能一直這般尖酸刻薄。”
“案板上的魚不也得掙扎一下”沈明酥笑笑,轉身進屋,“封大人請便,門關不關無所謂,對封大人來說有門無門都一樣。”
她不也是可憐人
卑微低賤,那道門無論什么人,什么時候都可以闖進來。
翌日一早,又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沈明酥推開門,院子里的茅草房正“嘀嗒嘀嗒”滴著雨水。
底下的灶臺上,整齊地堆放著碗筷。
往后幾日封重彥沒再來,務觀也不見了身影,所幸雨勢斷斷續續,沒有影響到沈明酥的弄影戲。
收購茶葉的老板也回來了,鋪子比以前更熱鬧。
今日沈明酥收攤早,天色還未黑便跨上了木箱,同鋪子里的老板打了一聲招呼,“張叔,我先走了。”
“這么早”
“唱太多,嗓子受不了。”
“是該好好歇息。”送了一袋茶葉和幾個羅漢果給她,“拿回去泡水,潤潤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