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莊忱看清他的口型,理解了他的意思“我正在休息。”
莊忱舉起手里的小花鏟“我在種我的花。”
他面前
的是盆銀色滿天星,這是伊利亞特有的植物,開起來像是真的星星,在夜色里甚至有流光閃爍。
負責人的孫輩年紀都已經過百,面對眼前這位年輕過頭的皇帝,縱然滿腔惋惜遺憾,終歸還是只能把話咽回去。
負責人忍不住柔和下態度,走過去輕聲說“我看看。”
莊忱把花捧起來給他看。
年輕的皇帝捧著一小盆花,裹著寬大過頭的斗篷,哪怕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看起來也很像是在等夸。
負責人摘下手套,輕輕摸了摸那些花瓣,溫聲贊揚“很好看,您很會種花。”
年輕的皇帝認出他的話,眼睛里慢慢透出高興,抿了抿嘴角,把小花盆抱回懷里。
“它有名字”負責人看清花盆上的字,“為什么叫斗篷”
這個問題有些難住了皇帝陛下。
莊忱看著這盆花,找到編號,拿出一份筆記來翻了翻“因為我有一件斗篷。”
一件和滿天星一樣顏色的斗篷,是他少年時很喜歡的生日禮物。小皇子頂著斗篷到處嚇唬人,宮里每個侍從都被飄蕩的銀灰色斗篷嚇了十幾跳。
負責人蹙起眉,征求過皇帝陛下的同意,拿過那份筆記。
上面是很工整的編號,每個都對應一盆花,每個都代表一段記憶幸而剩下的那些記憶都無足輕重。
剩下的那些,多半是參加了某場宴會、出席了某次慶典,又或者是喝了很難喝的苦藥。
種著“喝了很難喝的苦藥”那盆記憶的是棵仙人掌,看得出沒怎么被澆過水,但因為本來也不喜歡水,所以還長得挺好,渾身都是大尖刺。
年輕的皇帝在擺放位置上稍有些私心,悄悄用大尖刺嚇唬旁邊那一圈代表“聽見了不怎么好聽的話”的曼德拉草。
負責人草草翻了翻,幾乎是緊鎖著眉頭,沉默半晌,才將筆記交還給莊忱“陛下您必須用這種辦法了嗎”
這代表一個人的精神領域已經衰弱到極限衰弱到甚至根本沒有充足的空間,來存儲足量的記憶。
所以必須定期整理、定期將無用的記憶遺棄清理,才能保證不忘掉更重要的部分。
莊忱把遺棄的記憶種在花盆里,擺滿了一個花架。
“沒關系,我不會誤事。”年輕的皇帝像是在回答,又像答非所問,“請放心。”
莊忱抱著他的小斗篷,放在花架最高處。
銀色的滿天星長得很好,閃閃發亮,讓他相信自己一定有過一件很漂亮的斗篷。
年輕的皇帝這樣想了一會兒,心情就轉好,蒼白的臉上多了微微的笑容“好了,請把您需要批復的文件給我,我身上有筆和墨水。”
軍部負責人分明不想這么做可這些事必須要皇帝來做,沒人能夠代勞。
莊忱把這件事對每個人都瞞得很好,除了早就奉命嚴格保密的私人醫生,還有老花匠,就再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些。
如果不是
負責人這次走的倉促,又必須找莊忱簽署這些命令,所以直接來了花窖而非那間起居室也絕對不會發現,伊利亞的皇帝,狀況居然已經差到這個地步。
“下次就不用這么麻煩了。”莊忱翻閱那些文件,確認內容后,彎腰給它們簽名,“我會把更多權力放歸軍部。”
他把文件簽好,收拾整齊“這些事項,軍部以后都可以自行決定。”
“陛下。”軍部負責人不接它們,蒼老的眼睛凝視莊忱,低聲說,“您是不是”
他迎上那雙眼睛里的平靜疑惑,沉默良久,還是把話全都嚼碎了吞回去,只是單膝點地“請您務必保重身體。”
是不是在安排身后事,是不是在留下遺囑,是不是在做最后的交托
這些話就這么問出來,實在太過殘忍,殘忍到無法被接受和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