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從還沒來得及過去,少年的身體就無聲無息軟倒,從椅子上滑落。
一只手嚴嚴實實擋住了桌角。
魁梧的身影撲過來,緊緊將軟倒的孩子抱進懷里。
被他接住的孩子單薄到輕飄,滾燙的額頭枕在擋住桌角的手掌心,沒有磕破出血。
“阿忱。”皇帝收攏手臂,暴怒和惶恐掀起驚濤駭浪,又都被壓制在眼底,“爸爸媽媽回來了阿忱。”
燒昏過去的小殿下聽不見,蒼白消瘦的身體軟在爸爸媽媽懷里,在高燒和極度疲倦的折磨下痙攣。
灼燙的、散亂的呼吸里,小殿下被媽媽牢牢攥著的手發起抖,想要拼命拉住什么,手指卻頹軟得沒有絲毫力氣。
這場噩夢已經結束,他卻仍被困在噩夢的最深處因為這一類幻覺實在太過狡猾了。
已經有幾十次或許幾百次,少年皇帝從美夢中驚醒,光著腳跑出起居室,一片漆黑,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可即使是這樣,他依然從不拒絕這些幻覺。
即使清醒后的折磨痛苦會成倍增長,會被劇烈的絕望吞噬,少年皇帝依然飲鴆止渴,不停放任這些幻覺肆虐。
“爸爸媽媽。”小殿下吃力喘息,緊閉的眼睛里滲出水汽,“別走。”
“媽媽在,媽媽不走。”
皇后緊緊拉著那只手,他們抱著他們的孩子,一刻也不停地向醫療室趕過去“爸爸媽媽都不走再也不走了。”
這次意外提醒了他們,伊利亞的改革必須要提前,必須要早些做更周密和完善的準備。
他們完全無法想象,假如他們沒有被不知名的力量搭救,九死一生地脫險,而是死在了那場隕石雨里他們的孩子會怎么樣。
做爸爸媽媽的完全無法去想,假如真是那樣,他們的孩子會過什么樣的一生。
發著高燒的小殿下被爸爸媽媽抱著,一路抱去醫療室,小心翼翼放到診床上。
剛一離開熟悉的懷抱,他們的孩子就掙扎起來,醫生正在測量他的體溫,嚇了一跳“不能亂動,陛下”
醫生是怕傷到他,在請皇帝和皇后陛下幫忙。但聽見這個稱呼,病床上的小皇子就慢慢睜開眼睛。
看見醫療室的白墻,那雙漆黑的眼睛里,微弱的光芒就漸漸暗淡下來。
“隨便用什么藥。”少年皇帝輕聲說,“讓燒退下來,我喘不過氣,心臟很疼跳不動了。”
他低聲保證“給我用些藥,強心劑,什么都行。我會盡快回去工作”
這話還沒說完,就有極輕的力道拍進他手掌心。
于是剩下的話就因為愣怔,暫時停在了喉嚨里,沒有被繼續說出來。
伊利亞的小皇子挨罰,才會被打手心通常也不會用力,只不過是高高舉起又輕輕落下,但這次連“輕輕落下”也不算確切。
那是中途就因為心痛、心碎失了所有力氣,根本不舍得絲毫用力的,劇烈顫抖著的惶恐撫摸。
烏黑渙散的眼睛里慢慢顯出茫然。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皇后已緊緊將他抱住,不準他再胡說“誰叫你這樣的”
做媽媽的已經心碎到極點,抱著自己的孩子往懷里藏,絕不準自己的孩子再去聽亂七八糟的話、再去做這樣荒唐離譜的事。
滾落的眼淚打濕了衣物,被媽媽抱著的小皇子仍舊不知所措,本能地抬手,去抹媽媽落下的淚“我”
他勉強說了一個字,就被紊亂的心跳逼得臉色煞白,不得不閉緊眼睛,吃力喘氣。
力竭墜下來的手被媽媽緊緊握住,貼在臉上,冰涼的淚水把手指打濕,又繼續向下淌。